第6版:美·什刹海 PDF版下载

版面: 美·什刹海

旧忆如梦,送别乔羽先生


    童年时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求学,年轻时唱着《我的祖国》入伍,退休后唱着《夕阳红》回味,欢乐时唱着《人说山西好风光》陶醉,除夕夜唱着《难忘今宵》入睡……如今,歌犹耳畔,人在何方?

    ■ 刘放

    95岁的著名词作家乔羽先生,驾鹤西归了。痛惜之中,我找出当年采访他时的合影照片,用手机翻拍下来,放到微信空间,怀念远行的先生。在几代听着他的歌唱着他的歌长大的歌迷仰首送别中,他一定不会孤单。他御风而行,耳际是熟悉的经典旋律,身旁是《一条大河》《人说山西好风光》的祖国风光……

    我的一位朋友留言:童年时唱着《让我们荡起双桨》求学,年轻时唱着《我的祖国》入伍,退休后唱着《夕阳红》回味,欢乐时唱着《人说山西好风光》陶醉,除夕夜唱着《难忘今宵》入睡……乔老羽化去,经典永流传!

    是的,人们喜爱他,缅怀他,是因为他曾给人们带来了美好,他写的歌,陪伴和滋润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成长。

    我在1998年采访过乔羽先生。那是他应邀来苏州参加活动,因时间充裕,叙谈投机,我们谈得甚为愉快,内容也宽泛,除了当时写出见报的部分,心中还久久储藏诸多没有写出的美好印记。记得他说他的家乡济宁与苏州同为运河畔城市,记得他评价《红旗飘飘》打动人心的原因,记得他说夫妻和睦相携的道理,记得他哼唱《说聊斋》的神情……可以说,那次采访过程,也是我一次绝佳的享受过程,一次收益满满的偷师经历。

    两年后,我们又一次相遇,这一次远没有上次那么从容,只是一次短暂的邂逅,他身边有一干人马,没法停下来说话,但也就是这么短短的片刻时间,我叫他一句“乔老师”,他看我一眼,用食指指点着我,叫出了我的名字。他的记性好得让人惊奇!又让我细细反刍与他第一次的深谈。

    在苏州当时叫吴宫喜来登的酒店,于安静的大厅一角,我们愉快地交谈。由于事先我做了点功课,知道当时刚刚唱响的《红旗飘飘》词作者乔方,是他的二儿子,我没有丝毫恭维,而是老实道出这首歌的风格,与乔羽先生的主要歌曲风格很不相同,但为什么也一样打动人心呢?老乔的风格是民歌体,未经谱曲就朗朗上口,韵脚规范;但小乔的这首歌完全不同。

    歌中唱:

    那是从旭日上采下的虹

    没有人不爱你的色彩

    一张天下最美的脸

    没有人不留恋你的容颜

    你明亮的眼睛牵引着我

    让我守在梦乡眺望未来

    当我离开家的时候

    你满怀深情吹响号角

    五星红旗 你是我的骄傲

    五星红旗 我为你自豪

    为你欢呼 我为你祝福

    你的名字比我生命更重要

    歌的后半部分韵脚明显了,但一开始几乎就没有押韵,歌词可以这样写?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这个话题。他在评说这首歌前,先与我说到《青藏高原》的歌词:是谁带来远古的呼唤?是谁留下千年的祈盼?难道说还有无言的歌,还是那久久不能忘怀的眷恋……这首歌,远远跳出了传统歌词的写作范例,既往的案例中很少看到这样以虚来写实。但这首歌一经唱出,就如同巍然高耸的世界屋脊,一下子从人们的眼前心底突兀而起。写歌词遇到特殊的题材,是可以大胆求变的。接着,他说乔方的《红旗飘飘》,认为我的分析不无道理,但也正是这种突破常规,一连串新奇的比喻,让一个个体生命与爱国的主题焊接牢牢。他说,歌词配上乐曲一唱,听者会感到五星红旗在眼前飘荡,内心的热血也澎湃潮涌。

    我问他,乔方子承父业,您倾注很多心血吧?他摇头摆手,说,几乎是无为而治。儿子从小的物质生活和做人道理,他与妻子是很关心的,让他们从小身体健康,思想正派。至于他们的事业,那是没法干预的,也是没法教的。只有自己真心喜欢,真正痴迷,就像跑马拉松,一直盯着前面的人,学习和充实自己,一有机会,就找出破绽脱颖而出,实现超越。乔方的这个作品,就可以这么看,实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乔老爷讲一口地道的山东话,语速慢腾腾地说起他的童年。他的家乡是山东济宁,是一座运河边的城市,与苏州有相同之处。他小时候常在河边看南来北往的船只,船上的桅杆高挂各色船帆,有白色的,也有杂色的。船上运的货物,有的是粮食,有的是食盐,还有运客人的,有吹喇叭敲锣鼓迎亲嫁娶的,这些船上的人和货物,连接着的两端又是什么样的呢?他们家中又有怎样的人和怎样的故事呢?天际的帆影,船上的人和物,总是让他浮想联翩。他很小时就知道,顺着运河南下有一座叫苏州的城市,那里风景优美、物产丰富,诞生过很多名人,连乾隆皇帝都数次到苏州,一到就要盘桓小住数日。

    谈到他刚做的一档访谈节目,说到“忍”这个话题。我采访他时,他夫人在客房休息,不在我们身边,让我有机会问他,在家中师母是否有些强势?我清楚地记得,他否认了“强势”这个字眼,说,没有这么严重,但他比较迁就夫人。那个访谈是电视直播,主持人问到这个话题,他就如实说,家中有些小矛盾和意见不统一,他就采取“忍”的策略,忍让迁就。那是一档访谈他们夫妇的节目,他夫人当时就在旁边,连听了几次说“忍”的话题,就明白无误地透露出她在家中还是小有“霸道”处,她也是北方人的直爽性子,于是直言,她听得有些“忍无可忍”了。乔先生嘿嘿一笑,说:忍无可忍还得再忍啊!言外之意,人生的许多场合,是没法任由性子来的啊!

    说到这里,老爷子似乎是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一个大男人,如果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包容迁就,那他还能多少宽度深度可言?这个世界,最要忍让宽容的,就是自己生命的另一半。家是讲情讲爱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我对他说:“乔老师,我听懂了,也记住了。”

    谈到他的作品时,我告诉他几乎每首我都喜欢。《一条大河》《祖国颂》《雄伟的天安门》等都是大气之作,听了让人激情满怀。我还告诉他,我第一次到北京,忙完公务后游玩,首选就是北海公园。一进公园门,我仿佛听到了那首“迎面吹来凉爽的风”,那种来自记忆深处的美好,带有童年时代印记的向往,一下子荡涤了旅途劳尘,一时身轻体快。在我的心中,这座皇家园林与一位当代词作家已然密不可分。他知我所言真诚,颇有古风地抱拳致意。

    我说我尤其喜欢《我们村里的年轻人》的插曲:“人说山西好风光/地肥水美五谷香/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这个“左手一指”和“右手一指”,堪称神来之笔,大气又灵动。乔老爷笑了笑说,这是借用片中人站立高处的视角和情感,写电影插曲,一定要融进影片中,让自己的感情与片中人血肉相连。

    当我问他,最喜欢自己哪首作品时,他再次微笑说,这里有一个标准答案,那就是作品是自己的孩子,每首作品自己都喜欢。他反问我,看过《聊斋》吗?我说,当然看过,而且非常喜欢。这时,老爷子突然拍了两下自己膝盖,居然用带有山东梆子味儿的唱腔,唱了起来:“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喜怒哀乐一起那个都到那心头来……”

    歌犹耳畔,人在何方?天涯难觅,北望如梦。

    老爷子的轻声歌唱,让我一辈子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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