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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品鉴坊

版面: 新女学周刊

照见小城女性内心燃烧的光亮

——评孙频“小城女性”系列


    孙频

    阅读提示

    今年1月,作家孙频以“小城女性”为书写对象的三部中篇小说《白貘夜行》《天空之城》《狮子的恩典》在京首发,作品在独异的女性个体形象、立体的女性群像与姐妹镜像的互相映照之下,呈现出多声部的复调美学,将小城女性的处境展现得足够复杂,也足够深刻。

    ■ 胡诗杨

    关于女性从小城出走的梦

    “80后”女作家孙频一直关注我们这个时代的女性处境。今年1月推出的“小城女性”系列收录了她的《白貘夜行》《天空之城》和《狮子的恩典》三部中篇小说新作,延续着她对女性命运的书写。

    孙频的文字有着金属的光泽、冷峻、锋利,像一把手术刀切开了小城的皮肤。其中一部的标题《白貘夜行》就是一幅极富张力的画面,“黑”中带有一点“白”,“夜”中出现一抹“光亮”。“黑”的是20世纪90年代末小煤城的大环境,煤炭、煤矿,甚至连穿城而过的汾河水都是黑色的,小城里“沉默的大多数”也都是蒙昧的,而“白”的则是那一群被知识启蒙过的、做着文学梦、做着现代文明梦的女性。“夜行”二字关乎一种逃离、出走的行动,相对于白昼的世俗生活,“夜”天然地带有一重精神超越性,常常与月亮、酒、文学和梦相关。在这三部小说之中,“夜”是小城女性灵魂出走、挣脱平庸生活的起点。

    “出走”与“梦”成为我们理解孙频“小城女性”系列小说的钥匙。这些小城女性大多过着不得志的生活,《白貘夜行》里四位中学女教师发誓要逃离小煤城。其中三人都是世俗的,她们或结婚、未婚、离婚,成为这个小城中的“无名之辈”。康西琳是四人中的“异类”,她看小说、学英语、准备考研,向往小说里所描绘的大城市女性的生活,对于庸俗生活的拒绝姿态相当坚决。

    这类在庸常人群中特立独行的女性是孙频笔下常常出现的一类形象。《天空之城》中的刘静近似于康西琳的“精神双胞胎”,从纺织厂女工转变为高中学生的她对自己够“狠”,以周围人都不能理解的方式执拗地学习,试图通过教育的独木桥离开小城。而到了《狮子的恩典》里,“出走”是一项已经完成的事业,“我”凭借好成绩拼学历到了北京,在小说伊始,“我”已经是一个返乡者的形象。

    然而出走后的女性并没有过上想象中的幸福生活。实际上在小说标题《白貘夜行》里,作者就已经暗示“从小城出走的梦”会在清醒时幻灭。在创作谈中孙频曾自述,貘是一种传说中会吃梦的怪兽,而小说中的女主人公做了各种各样的梦,又回过头来吃掉了自己所有的梦。标题中的“貘”隐喻着这些小城女性的生活选择。

    “出走”仅仅是一个起点,正如鲁迅在百年前的演讲《娜拉走后怎样》里提出的,关键是出走以后女性怎样继续生活。孙频的可贵之处在于她写出了小城女性出走以后的模样,这让小说脱离了单向的控诉思维,也超越了线性的逐梦逻辑。

    写下小城女性归来时的璀璨夺目

    “每个人都想离开这里,可没有一个人走掉。”这是《白貘夜行》之中四位女性的真实处境,也是梦与现实的落差。顺利走出小城的人也并非一帆风顺,《狮子的恩典》里的返乡女大学生常常遭到质问:“大学生,说说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在北京待了?”正如孙频在对谈中所言:“小城不适合你,大城市不属于你。”作者将聚光灯打在了出走以后归来的女性身上,既不甘心在小城中沉沦,却又无法真正逃离小城,她们是夹在缝隙里的一群人。

    而孙频恰恰塑造了一批跳出小城逻辑循环的女性,她们看起来与世俗生活脱轨,摘下了体面人生的面具,但她们并不落魄,反倒内心自足、坚定,具有一种无声爆裂的能量。《白貘夜行》里的康西琳在二十年后归来,她卖着烙饼,同时读《尤利西斯》,还谈着新的恋爱,让人难以捉摸。最令人感动的是小说结尾,她在月光下勇敢地跳入寒冷的汾河水库冬泳。月光下的她是金黄的,搅碎了这座黑色小城。这一画面充盈着女性的力量与光泽,我们仿佛跟着叙事人一起经历了灵魂的颤动。

    《天空之城》中的刘静也是如此,她严重超出了常规的生活轨道,明知升学、读博士已不能改写命运,她依然拾起了生活的尊严。《狮子的恩典》之中,“我”与记忆中的闫静构成了一组虚实的镜像,她们都爱读书,在小城里仍然寻找着某种超越世俗的精神性存在。

    孙频敏锐地捕捉到她们身上倔强且高贵的气质,并在文学的目光下聚焦、放大,侦测独特的人性。这些小城女性没有按照世俗标准生活,她们拒绝用婚姻来衡量女性生活的幸福,也不再在学历与金钱的攀比中获取自尊。换言之,孙频其实是在质疑“向上”攀登、“向外”出走的合理性,转而“向内”寻求内心的安放与生活的自足。这种内生性的生命姿态像一把锋利的剑,既刺穿了小煤城的尊严体系,也颠覆了读者对小说女性命运的预期。这些小城女性并没有想象中的落魄,而是活出了另外一种自在的人生。

    孙频并没有让这一类特立独行的女性成为遥远的、孤立的个体。她把她们放置在女性情谊的复杂纽带之中,让她们在与同龄人的对话之间传来回响,也让她们在被注视的目光之下生长。三篇小说中都有一个女性叙事人,在跨越二十余年的叙事时间中,女叙事人对这些“女先知”一般的人经历了从仰慕到不理解乃至嫉妒,再到灵魂颤动的心理变化。这些特立独行的女性身上璀璨夺目的光,就像一束火炬,从她们内部喷涌,而后以一种震荡的方式传递给了身边的女性,也传递给了下一代更年轻的女性。当《白貘夜行》中的“我”见到在寒风中摆烙饼摊的康西琳后回到家中,“我”给女儿留下了一句话:“如果将来有一天有人对你说起独立、自由,你一定要先好好搞清楚,到底什么是独立、自由。”

    但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独立与自由?作者在小说中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强有力的叩问。成熟的小说家不会直接回答这一问题,她将这一叩问与小说中女性命运的轨迹相叠加,在二者碰撞之时,孙频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不向外界寻求认可、不顾世俗目光、内心坚韧自足的理想女性。

    抵达一种理想的女性写作

    在“小城女性”系列小说中,孙频书写的基本是她“80后”的同代人,她在小说中常常嵌入时髦穿搭与流行音乐等文化符号,还原了一个时代感十足的小城世界。

    孙频在书写时代的同时又超越时代,她更关注时代背后的精神内核,将人物放置在历史、文明与浩大的天地之中,读来气象开阔。在唐朝的石狮子或五千年前的碎陶片等古老文明目光的注视下,纺织厂、小县城以及各自驮着各自生命负重的人们都显得渺小。在此参照下,那个璀璨归来的女性就别具超越性,她内心燃烧的光亮也就格外动人。

    值得一提的是,孙频的三篇小说都曾在著名文学期刊上发表,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白貘夜行》最初发表于《十月》的“新女性写作”专辑,评论家张莉在该专辑主持人语中曾谈到,与20世纪90年代的女性写作不同,今天的“新女性写作”撕去了个人化写作、身体写作、中产阶级写作的标签,更强调“写作的日常性、艺术性和先锋气质,而远离表演性、控诉式以及受害者思维”。我想,孙频的“小城女性”系列正是理想的“新女性写作”。她写出了女性与女性之间嫉妒与钦羡交融的复杂情感,也写下了女性与男性之间爱情、婚姻的复杂性,还包括女性与历史、女性与自然之间四通八达的神经网络。这三篇小说在独异的女性个体形象、立体的女性群像与姐妹镜像的互相映照之下,呈现出多声部的复调美学,将小城女性的处境展现得足够复杂,也足够深刻。

    (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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