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八月未央》放大了原作中那些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段落,只重“型塑”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抒意”,而将意识流风格的文字具体化到影像中,只依赖苍白、单薄的故事情节,很难让人与之共情,并与之悲欢相通。
■ 钟玲
暮春时节,再见安妮宝贝的《八月未央》。
或许,是想要复刻电影《七月与安生》的成功之故,同样是安妮宝贝早期短篇作品的《八月未央》也被搬上了银幕。只是,与获奖无数并成就了马思纯和周冬雨影后之冠的《七月与安生》不同,《八月未央》未能重现《七月与安生》的辉煌,票房与口碑双双扑街,主演钟楚曦也因此获封“票房毒药”,女二号小乔的扮演者谭松韵被批“毫无演技”,安妮宝贝忍不住发文点评《八月未央》改编不得法,影片的导演、编剧李凯则疑惑口碑如此之差的原因。
这倒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
三角恋、闺蜜情、 生离死别、女性视角的青春过往,和《七月与安生》如“双生子”般相似,《八月未央》也是两个人的友情、三个人的爱情故事——
沉默寡言的未央和阳光开朗的小乔,偶然成为闺蜜知己,性格迥异的她们在相处中情感日渐醇厚,但小乔未婚夫朝颜的到来,让三个人的情感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小乔的爱情童话遂成泡沫。爱上未央的朝颜在婚礼前与小乔分手,沉迷于失恋无法自拔的小乔得知是未央介入自己的爱情后选择了自杀身亡。朝颜远走日本,未央生下两个人的孩子,离开了。
这样的故事架构,十足就是一部《七月与安生》的翻版,但叙事策略却有云泥之别。
《七月与安生》胜在将一个狗血的爱情故事成功升华,影片没有将主题局限在三个人之间的爱恨纠葛,而是名为诉说友谊与爱情,实为表达女性对自我的认知、对精神追求的渴望。在柔光滤镜下,在伤感清冷的基调里,两个女子互为镜像,于青春的美好、成长的伤痛中完成了对命运的探索、对人生意义的追问与解答。
《八月未央》却是对原作的一次笨拙还原。
写于2000年的《八月未央》,原作不足万言,以第一人称叙事,读来不过就是一个女孩的青春呓语与命运独白,将之改编成90分钟的电影,必然要以各种细节去丰满轮廓。但《八月未央》所做的情节加法,并没有用在情感铺垫、人物塑造、逻辑自洽上,而是放大了原作中那些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段落,只重“型塑”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抒意”。
影片似乎有意将社会观照放在原生家庭的伤害,以遭遇不美好的童年,渲染未央长大后的孤独、无助、哀怨、忧愁,继而解释她一切疯狂的行为动机,但很显然,将意识流风格的文字具体化到影像中,只依赖苍白、单薄的故事情节是无法达成的——我们无法理解,未央那么喜欢小乔,却与小乔的未婚夫发生关系,对小乔造成不可逆的伤害;我们无法理解,因为未央与朝颜的双重背叛小乔已自杀身亡,她却偏要不顾生命之忧生下与“渣男”的孩子,还美其名曰,是为弥补小乔……
病态的行为,病态的三观,正常人的脑回路,大概都不能理解。而把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所想,强行上升到宿命轮回,并归结于原生家庭伤害的原罪所致,也很难让人与之共情,并与她的悲欢相通。
一样是三角恋,电影《七月与安生》将不合现代人三观的地方做了修改,弱化男主角的存在,不逃避暧昧情愫的滋生,却将一切止于道德底线之内。但《八月未央》,却将各种狗血桥段一路进行到底,劈腿、出轨、一夜情,朝颜移情别恋、始乱终弃,小乔为爱颓废、为爱自戕,未央出轨闺蜜男友、未婚生子……不仅未能从原著琐碎、颓靡的文字中寻找到可以突破其立意的精髓,还“照猫画虎”地沿袭了那华丽、伤感的气息,那弥漫于整个故事的消极情绪。
电影《七月与安生》的叙事内涵终归是励志的,肯定人性的善良,肯定女性忠于自我的人生态度,肯定女性在情感与精神上的独立,两个女孩,生死两重天,可她们都在自己的主动选择中赢得了想要的自由、想要的人生,扩展了宿命的疆界。
反观《八月未央》,却拘泥于情爱,立意也很模糊。
“一个男人的好坏呢,就取决于他的女人”“男人是不会对一个女人从一而终的”……如此雷人语句在影片中不胜枚举,还有未央跑偏、小乔把爱视为全部的人设,以“作无底线”生硬地诠释宿命和无常、告别和死亡,只证明了如斯价值观的不合时宜。
矫情的对白、狗血的桥段、陈旧的价值观、不明所以的主题表达……如果,《七月与安生》是一个寻找光明的过程,那这样的《八月未央》就是一段沉溺灰暗世界的迷途。
回想海报上的那句“春暖花开,勇敢爱”,何其讽刺。好在,待银幕上的这段爱恨情仇画上句点,回归到现实世界的我,看到天空中的暖阳,周身的不适也渐渐散去,也总算明白,我终是对《八月未央》这种故作疼痛的惨烈青春,有些厌恶了!
世界已变。
岁月的轨迹划满甜蜜的忧伤,成长是一场幸福的灾难……青春伤痕文学的风行只属于21世纪之初的那段特定时间,随着时代的更迭已渐渐没落,由此类作品改编的电影也有“殊途同归”之忧。是以,郭敬明的《小时代》系列电影的口碑一部低于一部;是以,九夜茴的《匆匆那年》、饶雪漫的《左耳》、辛夷坞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除这极少数作品改编的青春片成功奇袭,由青春伤痕文学改编的大多数电影都如石沉大海。
这或许,才是一种宿命。
原作《八月未央》诞生的21年后,青春伤痕文学已很难俘虏新的读者,改名庆山的安妮宝贝,文风与从前已大有不同,但如今的作品也少了那片生根、发芽、壮大的土壤,即使她已不再是当年的自己,就像她两年前的新作《夏摩山谷》横空出世时一样,文字仍是美的,颇有禅意,可是走过了迷茫、彷徨的年少时期,读着她文字成长的那一代人,已经很难再读下去了,包括曾深陷她颓废、消极、阴郁之文风里的我。
安妮宝贝尚知与时俱进,影片的主创们呢?但愿,别再简单地以“拿来主义”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