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说：“人是生而自由的，但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作为法国启蒙运动的代表人物，卢梭的自由民主思想对同时代及后来的政治、教育、文化乃至社会风气都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本文要介绍的法国女画家伊丽莎白·路易丝·维吉-勒布伦 (élisabeth Louise Vigée-Le Brun，1755—1842)就曾受到卢梭思想的启迪。她的绘画，在今天人们的眼中是如此精致和优雅，仿佛与挑衅传统丝毫扯不上关系，但事实上，无论是轻松愉悦的自然主义氛围，还是画中人物的鲜活神态，尤其是以往传统绘画中被视为禁忌的女人露出牙齿的微笑，一经面世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生于巴黎的维吉-勒布伦五岁就被送到了修道院接受寄宿制教育，直到11岁才回归正常的家庭生活，但她作为肖像画家的父亲却在第二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此时，这个由父亲启蒙的女孩已表现出极为出色的绘画天赋，十五岁便能够以画肖像谋生了。1776年，她嫁给了画家、收藏家和艺术品经销商让-巴蒂斯特-皮埃尔·勒布伦，并从此以勒布伦夫人的名字渐渐为人所熟知。这段婚姻使得她得以近距离接触前辈大师的画作，跻身上流社会的沙龙，但却没有给她带来幸福，她的丈夫因赌博的恶习几乎耗尽了她辛苦创作挣得的财富，并在她流亡期间为自保而宣布离婚，但直至今日她仍被称之为勒布伦夫人，而她的本名反倒不那么为人所知。

    维吉-勒布伦二十出头便受到法国宫廷的青睐。1778年，她受邀为年轻的玛丽·安托瓦内特王后 (路易十六的妻子) 绘制肖像，并因此声名鹊起。熟悉艺术史的人都知道，在维吉-勒布伦成为宫廷画家之时，洛可可风格正走向衰落。她在创作中巧妙地将洛可可风格的优雅和纤柔与正在兴起的新古典主义的沉着和端庄结合起来，找到了极其个人化的独特画风，成为王后最喜欢的肖像画家。在接下来的十年中，她为王后及其家人绘制了30多幅肖像画。但在此过程中，她的作品也经常引来指责。例如在1783年的沙龙上展出的《身着长裙的玛丽·安托瓦内特》中，王后手持一支玫瑰、身穿宽松的白色平纹细布连衣裙的“轻浮”形象引起一片哗然，以至于该画在展览开幕后不久就被撤掉了。同年，维吉-勒布伦凭借寓言画《和平带来富足》被接纳为皇家美术与雕塑学院成员。

    维吉-勒布伦一生总共创作了约800幅画作，其中660幅为肖像画，包括多幅自画像。如果生活在今天，她应该是一位自拍达人。但事实上这也提醒我们注意到18世纪女性艺术家面临的一种困境，那就是绝大多数能够以艺术为生的女性都是跟随父亲学画的，因为当时的女性无法接受学院培训，维吉-勒布伦也一样。并且，由于父亲早逝，她实际上是自学成才的。以自己为模特儿无疑是最经济实惠的一种做法，况且她面容姣好，自画像无疑是一块自我宣传的金字招牌。1781年，她随丈夫赴佛兰德斯和荷兰游览，佛兰德斯大师的作品激发了她尝试新风格的灵感，作于1782年的《戴草帽的自画像》便是对鲁本斯的名画《草帽》的自由模仿。画中维吉-勒布伦手持画笔和调色盘，自信地望向观者，微笑着露出了她的牙齿，她俏皮地纠正了鲁本斯的“错误”，因为大师的原作虽名为《草帽》，但画中人物所戴的却并不是一顶草帽。这种露齿的微笑还出现在维吉-勒布伦分别于1786年和1789年绘制的两幅《与女儿朱莉的自画像》上。在前一幅作品中，画家露出了牙齿；在后一幅作品中，女儿露出了牙齿。这种张着嘴微笑的尺度及做作的姿态受到了当时巴黎艺术界的谴责。后来，鉴于这两件作品，女性主义者波伏娃也在《第二性》中指责道：“维吉-勒布伦夫人从不厌倦将她微笑的母性放在画布上。”

    法国大革命爆发后，始终持保皇派立场的维吉-勒布伦带着8岁的女儿和一位女管家逃离了法国，12年间辗转于意奥俄德等国继续从事创作，并持续获得欧洲各国贵族和皇室的赏识。直到1802年1月，经过其前夫和亲朋好友的不懈努力，她的名字被从反革命移民名单中删除，她才得以返回法国。拥有传奇人生的维吉-勒布伦活了86岁，她于1842年3月30日在巴黎去世，被安葬在卢维森公墓，她的墓碑上写着“在这里，我终于休息了……”。

    作为一位成功的职业画家，她从未创作出恢弘的历史画卷，却创下了所处时代最高画价的记录。维吉-勒布伦的成功在于她把握住了迅速变化的世界和时代脉搏，她根据现代个人主义对真实性、透明度和自然美德的渴望重新构想画面，创造出一种“现代人的新风格”。说白了，就是她善于捕捉委托者的心理，在将“矫揉造作”自然化的同时，也将她们现实中的形象美化了那么一点点。

    主持人：李黎阳（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