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创作中兑现小说是一种展示心碎的技术的同时,也在作品的时时处处实践着小说也应帮助读者治愈心碎的社会责任。
■ 吴玫
旧海棠的新著《消失的名字》在《收获》杂志增刊上发表时,篇名叫《你的名字》,“你”字对应作品中那个名叫陈平平的女性,孕期被诊断罹患了白血病,她和家人选择了保孩子的医疗方案,产后死于并发症,那一年,陈平平30岁。《你的名字》是以陈平平的妹妹陈云云的视角展开叙述推进情节的,所以那时只当是旧海棠又创作的一部小说。
《你的名字》一经问世,出乎旧海棠意料的是,她的这部新作被读者热议着。作品被读者肯定极大地鼓舞了这位谦虚的特别在意读者意见的作家,旧海棠通过各种途径与读者分享她的写作体会,从而我们知道,《你的名字》是基于旧海棠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家庭变故而完成的一部作品。
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单行本时把书名变更为《消失的名字》的同时,将其定义为自传体长篇小说,白纸黑字地坐实了小说中的叙述者陈云云就是旧海棠本人。如此一来,捧读《消失的名字》时我们会强烈地意识到,书名中的“名字”一词虽依然对应着那个名叫陈平平的女性,但那是旧海棠给姐姐的一个别名;至于改“你的”为“消失的”,是从封面就开始提醒读者,这是写作者亲身经历过的一个失去的故事。
虽说是她的首部长篇小说,以诗人进入文坛的旧海棠向小说创作转型已有多年,且佳作连连。
2013年,旧海棠在一本被作家视作文学殿堂的杂志《收获》上发表了短篇小说《遇见穆先生》。这是一篇篇幅不大的短篇小说,旧海棠讲述了一个似乎在文学作品中司空见惯的故事:人到中年的小艾随两个闺蜜去度假,因腿脚懒散没有跟随女友进山摄影、写生,三五天里小艾只好在宾馆里及宾馆四周瞎逛,于是,隔三岔五地遇见穆先生。假期行将结束,小艾决定搭乘宾馆的观光车去附近的古村玩一玩。上了观光车,小艾看到唯独穆先生边上有个空座位,便坐了过去。两人热聊了一路到了古村却选择分头游玩,直到在一座古宅里再度相遇……情节一点儿也不新鲜,自视很高的《收获》何以会选用彼时作为小说作者还很稚嫩的旧海棠的这篇小说?杂志主编说,因为旧海棠赋予了这篇小说特别的味道。的确,读过《遇见穆先生》的读者一定会觉得,那是一篇情节简单但被作者用诗一样的语言处理得别有滋味的小说。
假如说《遇见穆先生》写得特别,那么,3年后再度在《收获》上发表小说的旧海棠,以一篇《橙红银白》告诉读者,自己可以写像《遇见穆先生》这么文艺的小说,也可以写尘土飞扬的乡村人失去的故事: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土地已经不能让一家三口过上像样的生活,更别提让女儿回回上一所好学校了,三叔和三婶一合计决定南下深圳打工。在与家乡迥异的深圳的灯红酒绿中,三婶迷失过,三叔失落过,女儿回回甚至失足过,但一家人在喧嚣的城市里终究还是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遇见穆先生》和《返回至相寺》,是旧海棠由诗人转型为小说作者后出版的两本短篇小说集。我没有通读过旧海棠的全部小说,但《遇见穆先生》和《橙红银白》已足以让我见识到,这位作家以多变的风格证明自己写起小说来多么游刃有余。所以,当她打算将自己的家庭往事写成一部长篇小说时,应该是手到擒来吧?并不。
8月21日下午,上海文艺出版社借“小麦自在生活”网络直播平台,以“我若不坚强 谁替我勇敢”,举办了一场《消失的名字》线上发布会,邀请旧海棠与读者分享她的新作。
为纪念姐姐而起意创作的《消失的名字》,最初是以非虚构的样貌呈现在旧海棠的笔端的。可是,初稿写到7万字时,想象中可以一一写入作品的那些人那些事干扰起旧海棠来,她意识到自己必须遵守写作伦理取舍已成往事的家庭变故。但是,要将最真实的姐姐的故事呈现在一部非虚构作品里,旧海棠觉得有些舍弃是她不愿意做的,难以取舍之下她索性停下了创作。然而,为姐姐写一本书的念头却没有因为她的停止而消退,听命于心,旧海棠再度起笔写作以姐姐的生与死为主线的作品,只是,这一回她把姐姐写入了一部虚构作品。
写到7万字后不得不废弃初稿重起炉灶,原因真的如旧海棠所言是因为她当时为真实所左右写不下去了吗? 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文学评论家李伟长先生的一番话,我以为道出了阻碍旧海棠完成非虚构作品的真正原因:旧海棠自己的故事就很精彩,一个从乡村到城市继而成为作家的女性成长故事。假如旧海棠将自己的故事搬进小说里,一定是一部非常励志的作品,但旧海棠是一个有追求有抱负的作家,她选择将姐姐半途折戟、自己不言放弃终成作家以及弟弟求职路上波折不断的故事盘根虬结在一起进行叙事的方式,就是想通过自己的家庭故事,来呈现在过去数十年间乡村青年为了走通一条能过上体面生活的路,所付出的代价。
至于30岁的姐姐因病撒手人寰的插曲,使得《消失的名字》读来令人格外伤感的同时,“经由旧海棠不夸饰、不刻意哀伤的重现,我们读到了他们姐弟三人在前行的过程中不知道漫漫长路尽头在哪里的伤感,更读到了为了积蓄力量继续前行我们必须在生活中学会告别、接受消失的启示。”李伟长说,“假如要给《消失的名字》两个关键词,就是坚硬和成长”,正是因为这两个关键词,使得旧海棠的创作没有停留在重复一个哀伤故事的层面上,她让陈平平这个业已消失的名字,变成了一种印记留在读者的心里——所以,写到7万字继续不下去的原因,在我看来并不像旧海棠在网络直播时所言,是面对素材难以取舍将她的创作逼入了死胡同。写到7万字的时候,作家的下意识告诉旧海棠她不能无意义地消解姐姐的故事。幸运的是,小说家的天赋帮助她顺利地将创作体裁由非虚构变为自传体长篇小说时,也帮助她找到了让姐姐的故事有所附丽的方向。
陆续进入到《消失的名字》线上发布会的著名作家笛安和媒体人郭玉洁,先后表达了共同的阅读感受,亦即旧海棠创作的这个动人故事,虽不乏沉重的部分,但没有失控,她在创作中兑现小说是一种展示心碎的技术的同时,也在作品的时时处处实践着小说也应帮助读者治愈心碎的社会责任。如果说,在创作《消失的名字》的过程中旧海棠治愈了自己,那么,她奉献给读者的这本自传体长篇小说,也能摆渡心有块垒的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