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以粗糙的手掌,触摸着那柔软的棉花时,也许瞬间,她们的内心就会生出种种温柔。寒冷、苦涩、艰辛,以及种种的不如意,且让它来,我们自有抵挡。任你百炼钢,而我自有绕指柔。
■ 王小微
我没有见过棉树,却每天每天,都在使用着棉花。
可是,有很多年了,我对棉花不以为意,以为那是父母一辈的“老土”事情,以至于结婚时,自己扬言都不要做棉被了。商场里七买八买,却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那些富含纤维的被子,总是被商家吹嘘得天花乱坠,附以高科技的美名。而那些被子,仿佛也极会讨巧似的,丝滑柔顺得如同婴儿的肌肤。欢天喜地,抱回家去。一盖,就是若干年。
忽然一天,女儿长大。那年,租住的房子不够暖和,女儿总是嚷着夜里冷。终于去了市场,也终于,做了母亲唠叨了多年的厚实大棉被。
那天,抱着两床大棉被,行走在瑟瑟秋风里,像是对这人间,也生出了无限暖意来。新做的被子,蓬松柔软,夸张得像是堆起了两座小棉山。女儿躺在崭新的棉被里,从此美美暖暖地睡觉。而我,也终于知道棉花的好。
进一步知道棉花的好,更是在我亲自采买了一斤棉花之后。那天,心血来潮,想着自己做个小小的被子试试。提着那样一斤雪白的棉花,一路上总担心下雨啊刮风啊,紧走慢走,赶快到家。
这一斤棉花,打开来已是平平展展的一层,妥妥贴贴,一幅安心做被胎的模样。犹记小时,母亲给我们做棉衣,做棉被,是那样繁琐的事情,需要将一小块一小块的棉花,抻拉,揉压,平铺……如此循环往复,是手上不得停歇的细致功夫。那时候的棉衣棉被,是慈母手中线,缝缝再缝缝。有时候一连几天,都见母亲低头在炕上劳作。幼年的时光,每个冬天,我们都穿着母亲做的棉衣,那花花绿绿的棉衣一上身,每个孩子都像是被捆扎起来的小棉包。一身身朴素的棉衣,伴着我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天。
而后,少小离家。离家了,也离开了母亲的棉衣。在城市里,我们穿着簇新的有型的羽绒服,盖上了商场里光鲜华丽的“棉被”。然而,喧嚣的城市之冬,为什么却一年比一年清寂呢?
眼前洁白的棉花,我摸了又摸,抚了又抚。那柔软的棉絮,像是从天上摘下了一片白云朵。此刻,这片白云朵就在我手中,它绵绵软软,已经被我抚摸得有了暖暖的热度。
有时候仔细想想,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悲欢。“70后”的我,虽然生在乡村长在乡村,却也在求学的年纪而离家在外。地里的农活,我几乎样样干过,却唯独没有帮助母亲干过像做棉衣棉被这样的手工活计。清闲的同时,我也失去了多少跟棉花的“肌肤相亲”呢!生活于我,于我们这一代享受大于劳作的人,说到底,总像是远远地,隔着一层似的。
隔着一层,什么呢?想来,大概就是远离生活的“第一现场”,而总是有意无意地,置身于火热的“生活”之外吧?
当年,母亲们以粗糙的手掌,触摸着那柔软的棉花时,也许瞬间,她们的内心就会生出种种温柔。寒冷、苦涩、艰辛,以及种种的不如意,且让它来,我们自有抵挡。任你百炼钢,而我自有绕指柔。
母亲们的“绕指柔”,猜想总离不开这样洁白的棉花。吃饱穿暖,总是人间第一要事。面对着棉花,面对着这样的至柔至软之物,天下母亲大概总是要涌起甜蜜又爱怜的思绪,甜蜜着广大的世界,也爱怜着仿佛卑微的自己。
大自然,恩赐我们以棉花。
我总想着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那成片成片的棉田。看看叫作棉花的这种花,开花时的样子。看那一地棉田,每一朵温婉的棉絮,都如何长成美丽棉花。那时候,每一朵棉花,都在秋风里摇曳。它们汇集起来,组成了盛大而喜悦的海洋,将我重重包围。
而我,面对着这大风中的棉花,要尽情地感受那漫天的温暖,和无尽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