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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爱叫“粘小”

——中老年父母过度依赖子女现象观察


    中老年父母对子女的百般关心和牵挂成为他们生活的重心。

    ■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富东燕

    小凡正开会,微信发出震动,又是来自老妈的问候——“我想看看你,好吗”,小凡无奈地将手机扣在桌子上,十秒钟后,她忍住烦躁的情绪,回复了一句“我在开会,晚些……”

    “这样的微信,我妈几乎每天都会发来,我真是又厌烦又同情又无奈,我已经成人了,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呀。”小凡皱着眉说。

    如今,像小凡母亲这样“粘小”的父母不在少数。这些中老年人在离开工作岗位后,生活圈子越来越窄,对子女的情感依赖也就越来越强烈,他们把子女当作唯一的依靠,对子女的百般关心和牵挂成为生活的重心。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会对自己和子女产生怎样的影响?应如何调整退休后的生活?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对此进行了采访。

    是关心惦记,还是情感绑架?

    来自山东枣庄的小凡26岁,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同时也把妈妈的心带到了北京。说起妈妈,小凡欲哭无泪,“每次视频我都是强忍着听妈妈唠叨,吃饭了没?吃什么呀?让我看看呗?今天冷不冷?让我看看你穿的什么衣服?周末去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家呀?……她恨不得一天24小时监视我,这种爱真的太沉重了,我感觉特别压抑。”

    曾有几次,小凡因无法忍受而和妈妈发了脾气,可妈妈表现出来的伤心和痛苦,又让小凡很可怜妈妈。“我妈就我一个孩子,辛辛苦苦供我上学,确实不容易,发完脾气我又会感觉内疚和自责。”

    小凡说,知道妈妈是惦记着自己,但这样感觉很累,很压抑。“真心希望妈妈能够多一些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关心我。”

    记者在知乎上搜索相关话题,发现不少网友都有相似的情况——

    “我最害怕我妈发来社死三连问——‘在吗?你在干吗?怎么不理我?’妈妈非常粘我,我从这份粘人中感受到更多的是压力不是爱。”

    “只要看到我周末不是在加班,而是和朋友们出去玩,我妈就会很生气,说我不去陪她,开始教训我。”

    “我妈喜欢翻我的东西,发现我办了一张信用卡,就特生气,说我什么事情都瞒着她,说我不贴心。我有时候想换个城市生活,但我妈说不管我到哪里,都会跟着我。”

    “我妈超级喜欢给我打电话,有时候我事情多脾气不太好,她就生气,还得让我去哄她,她总说供我上学花了这么多钱我不知道感恩,弄得我很内疚,感觉这是情感绑架。”

    ……

    据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教授李婷观察,这种“老粘小”现象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对子女保持较高频率的联系,比如每天都要微信视频或者电话,随时随地想掌握子女的动向。二,高度干涉子女的恋爱交友或者工作选择。三,对子女进行情感绑架,如果子女的行为没有顺从自己的心意,就会很不愉快。

    看着一个个委屈又无奈的表达,我们不禁要问,这届家长怎么了?

    是老人的错,还是背后另有原因?

    “板子不能简单地打在老人身上,这种现象背后存在多重的深层原因。”上海大学社会学院教授计迎春对此表示。

    近年来,计迎春一直在研究中国现代社会的家庭模式和代际关系的变化,她分析认为,在这个时代,中国的家庭结构、家庭关系都发生了很多变化,从等级制、一言堂的大家庭,变成了代际之间互相依赖的小家庭,而像“老粘小”“啃老”等现象实际上都是代际互相依赖的一种表现,只是每个家庭的程度有所不同,“虽然互相依赖的极端现象并不是特别突出,但比起上一代人来说,还是比较明显的。而且,老人对子女的依赖是与控制并存的。”

    据计迎春观察,对于子女依赖和控制程度较为严重的是中老年群体,身体和精神尚好,处在有能力和精力“粘小”的生命阶段。且多出现在城市中的独生子女家庭。

    “多重深层原因”指的是哪些方面?计迎春认为,首先是结构制度的变化。改革开放是一个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从个人工作角度来讲,从类似大家庭的单位体制——比如提供铁饭碗和完善的福利待遇,转变为完全市场化的雇佣体制,与家庭相关的社会再生产负担很大程度上回归到小家庭中,这就需要家庭成员之间抱团取暖、互相帮助,其中既包括经济上的支持,也包括精神上、情感上的依赖。

    “独生子女政策正是与这个进程同步的。”计迎春强调,一个家庭只育有一个子女,少子化促进了密集母职的盛行,父母在物质上、时间上、情感上对子女予以密集投入,那么相应地他们对子女的期待和依赖就会增大。而极端的依赖,就形成了“老粘小”现象。

    另外,随着现代社会的快速发展,出现了很多新事物、新模式,比如数字化设备和技术的应用,计迎春提出,不能很好地掌握这些技能的中老年人会感到无助和不便,更会增加对子女的依赖。

    “这些原因是中国这个转型社会在全球化大背景下的浓缩,在此背景下,出现的‘老粘小’‘啃老’等社会现象恰恰就是当下相互依赖代际关系的一体两面的集中体现。”计迎春总结说。

    李婷表示,从个体层面上看,中老年人在离开工作岗位后,正处于人生的重要转变阶段,社会关系的急剧收缩需要他们重新调整自己的生活重心,找到新生活的意义。而一些无法很好调试自己的老人便会加重对子女的依赖。

    如何避免父母的过度“关爱”?

    父母对子女的过度依赖和控制,势必会在一定程度上给子女造成沉重的负担,甚至成为道德上的绑架,更不利于自己的生活和家庭的和谐。

    李婷分析,“老粘小”可能会破坏自己与子女的关系,使得子女产生逆反心理,增加亲子之间爆发矛盾的可能。老人对子女恋爱和工作的过度干预,会破坏子女成长的社会化过程,降低子女找到合适伴侣和工作的机会;老人对子女工作生活的过度关心与包办,还会产生诸如“啃老族”与“妈宝”等无法很好适应社会的青年群体。

    “受中国传统的家庭主义影响,很多父母认为子女是自己的私有财产,对于子女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独立人格的认可、理解和尊重是不够的。”计迎春表示,当发现代际之间出现矛盾时,有的家庭可能通过沟通协调得到化解,但有的家庭就会闹得鸡飞狗跳,这样对双方都不是一件好事。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只有家庭安定和谐,社会才能发展进步。如何避免父母过度“关爱”子女的现象?已经出现矛盾的家庭应如何化解?受访的两位专家一致提出,需要老年人、子女、社会服务三方面共同作为。

    李婷说,老年人首先需要认识到自身与子女之间的界限,对子女的关心与牵挂不要过界,不要过度干涉成年子女的生活与工作。另一方面,老年人也要重新认识自身价值与意义,很好地规划退休生活,保持多元化的社交网络,培养新的爱好,增加社会参与。

    “作为子女更要主动行动,有所作为。”计迎春提出,作为子女,要主动帮助父母适应这个数字化的时代,积极指导老人学习各种电子产品和App的使用方法。同时,要帮助他们寻找新的兴趣点,比如创造条件让他们去旅游,参加社区活动让他们去开拓社交,报名老年大学等机构增加他们的兴趣爱好等。

    “子女应该密切关注父母在生活转型期间的心理和生活状态,要给予父母足够的关心,有意识地帮助他们维持社会关系、培养新的爱好,来度过转型适应期。”李婷也表示了类似的观点。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数字显示,截至2021年年末,全国60岁及以上人口为26736万人,占全国人口的18.9%,65岁及以上人口20056万人,占全国人口的14.2%,我国已经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计迎春和李婷均表示,整个社会都应该为此做好准备,为老年人创造更多的保障、福利和便利,多渠道多方式地为老年人提供丰富多彩的生活。她们还特别提出,很多退休后的中老年人有意愿、有能力为社会继续创造价值,要充分发挥这部分老年人的积极性和创造性,政府相关部门和社会服务机构要科学开发老年人力资源,增加就业创业、社会参与、社会服务等内容,让老年人“重新就业”,让老年群体在新时代找到参与社会的新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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