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恐惧大多源自无知和不可控,但我们有理由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
■ 毛庆明
我生病了,起先是感冒咳嗽,没当回事,依然去打球。去药店买止咳糖浆,喝了几天果然不咳了,心下暗自得意,觉得多年坚持运动果然有效,抵抗力强。哪知没过几天,病情反复,咳嗽咳得嗓子都哑了,打球时也感到体力不济。于是糖浆、梨膏糖、罗汉果、陈皮……各种止咳利器轮番上阵,又过了一个星期,总算打压成功。这还没松口气,又开始牙疼,牙疼不是病,好吧,可接踵而来的眩晕症,却差点要了我的命。
春风似剪刀,剪出了绿的柳叶、黄的迎春、粉的桃花,我仰头对准花朵,想用手机记录下春日里的美好,眩晕突如其来,幸好踉跄中抓住了树干,否则一定栽个头破血流;夜里睡觉口渴,准备起身喝水,一侧身突然天旋地转,本能地伏倒在床,暗叫一声“不好,地震了”。待稍感平稳之后缓缓爬起,探身窗外,却见风淡云轻、岁月静好。
恐惧从心底升起,并迅速蔓延。那是不能掌控自己身体的恐惧,对疾病的恐惧。放弃了读书、写作,不再打羽毛球,静静地躺在床上休养,被动地等待康复,此时,关于疾病的童年的灰色记忆,不断在脑海闪回。
那时我大约五六岁,一个夏天的傍晚,天很热,知了在树上叫,水池边一簇美人蕉开着火红的花。母亲在客厅糊纸盒,大我5岁的姐姐在厨房准备晚饭。我在支撑葡萄架的两根水泥柱之间,拉上了皮筋,用粉笔在葡萄架下的水泥路面上,画了跳房子的方格。两个麻石条凳,一个用来抓子儿,另一个砸四角。废弃的木门板一头靠在矮墙上,另一头用青石板抵住,就是一个简易滑梯。
我在精心布置的“游乐场”里玩得满头是汗、口干舌燥,于是跑到厨房找水喝,却发现厨房空无一人,煤炉上炒菜的铁锅烧得通红。这意想不到的场面把我惊住了,好在我迅速反应过来,抓起脸盆接了一盆自来水浇到锅里,然后去叫母亲。
母亲扔了手中的纸盒,找了块抹布,把铁锅端离煤炉,铁锅里,茄子已经烧成了几块木炭。母亲喊着姐姐的小名,我按着怦怦跳的心,跟着母亲,在卧室的床上,找到了三伏天裹着被子瑟瑟发抖的姐姐。当时的场景把我吓坏了,以至于之后的事情都记不清了。后来才知道,姐姐当时犯了疟疾,俗称“打摆子”。这病主要症状是忽冷忽热,且说犯就犯,难以根治,母亲四处寻觅偏方,我记得还用院子里的柏树籽捣碎了调鸡蛋清,至于是否有用,不得而知。
那一天的惊吓,加上姐姐病后我端水递饭地照料,不久之后,姐姐的病还没痊愈,我又病倒了。先是发烧,烧退了之后是腹泻,无休止地腹泻,很快我的婴儿肥就瘦成了瓜子脸。
那时候家里穷,生了病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去医院的。我用自身的免疫力抗争,也吃偏方,不过是大蒜子石榴皮之类随手可得之物,最后,母亲摘了院子里自生的马齿苋,煮水,加红糖,喝了几次,居然好了。
清朝小说家吴敬梓是安徽人,他的《儒林外史》开讽刺小说之先河,将众多儒林人物刻画得惟妙惟肖,有中了举人的范进,也有市井少年牛浦郎。书中第二十一回,写到牛浦郎,冒充已故名人牛布衣,四处招摇撞骗,竟也混得风生水起。其中有一段,牛浦郎乘船途中染上忌口痢,上吐下泻三四天,熬到第五天的时候,忽然想吃绿豆汤,船家不肯,怕加重病情,牛浦郎苦苦央求,并表示生死自负,船家才买了绿豆熬汤,没想到牛浦郎一碗绿豆汤吃下去,痢疾竟然好了。绿豆汤绝非治疗痢疾的良药,是身体机能的自我抗争,才使疾病有了转机,绿豆汤只是促进了转机的到来,和我喝的马齿苋水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想起来,我儿时生病的那段日子,并不觉得有多苦,反而因为生病,享受了母亲更多的关照,暗暗还有些高兴。倒是之前姐姐的发病,让我害怕。看到姐姐在酷暑天裹着被子还冷到打寒战,又不知“打摆子”为何物,生怕朝夕相处的亲人会就此离我而去。此前我已经失去了父亲,我惧怕原本已经失衡的生活再度失衡。
我的眩晕是颈椎病引起的,因为职业的关系,长年在电脑前工作,业余爱好也是在电脑前码字,于是顺理成章地得了这个病。知道了病因,再经过小心翼翼地休养生息,我的眩晕症逐渐好转。身体一旦恢复到我可控的范畴,我就不再害怕。
我们的恐惧大多源自无知和不可控。就像新冠病毒,刚出现的时候,我们不认识它,不知道怎样抵御它的攻击,它向我们展示死神的狰狞,我们愤懑而无措;但经过两年多的交锋,我们已经研发出有效的疫苗和药物,疫情防控精准有效,再加上人体自身的免疫力,我们有理由相信,守得云开见月明,静待花开终有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