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故乡的人和事只能在照片里慢慢寻觅。人到中年，我特别想念家乡。想念那山，那水，那淳朴的父老乡亲，像个恋家的孩子一样不能释怀。
■ 叶子
乡愁是什么？是门前奔腾不息哗哗流淌的小河，是青枝绿叶覆盖下的一排排错落有致的红墙碧瓦，是那屋顶上袅袅升起的炊烟，也是一望无际一眼望不到边绿油油的稻田。
在我书房右边的墙上，挂有一张二十寸的彩色照片，密密匝匝星罗棋布的房屋在树荫的遮挡下若隐若现，在阳光的照映下美轮美奂，这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我生于斯长于斯的村庄牌楼叶。到目前为止，这张照片挂在墙上已整整十个年头。
在我40多岁不长的生命年轮中，我的人生前一半在乡下度过，后一半则在日新月异的城市生活。我是农村出生的孩子，生于20世纪70年代，于20世纪90年代初从家乡鄂州来到现在居住的这座小城，住在钢筋混凝土的房子里，行走在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一住就是二十多年。离开家乡这么久，平时很少回去，一年也就清明节时回去一趟。而且上午去，下午回，蜻蜓点水，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然生活在城市，但我还是无时无刻地思念绿树成片绿草如茵夜色撩人的乡村。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晚上，乡村图景历历在目。
忘不了门前的荷塘，那是我儿时的乐园。距我家门前三十米处有一口塘，十来亩面积，一半是水，一半种满了藕。每到夏天荷花盛开的季节，我们几个小孩白天在池塘里采莲挖藕，晚上在池塘里戏水。刚开始我并不会游泳，看到水就害怕，尤其是水中央。我是在隔壁狗子连打带吓、巧言令色的忽悠下不知喝了多少水才学会，几十米水路能够气定神闲地游来游去。我们经常在水里打泥巴仗，用脚把地底下的泥巴挑起来用手捏成团然后扔向对方。记得有一次不幸被狗子的石块砸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痛得直哆嗦，直到现在我的额头上还留有一条浅浅的伤疤。那是年少无知的见证，现在想起来就觉得好笑。
还有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寿海伯，一个瘦骨嶙峋的花甲老人——一个靠收破烂来维持生计，食不果腹，有时一天只吃一顿饭却知足常乐的老人家。每次乘凉的时候，他都坐在门前大槐树下，反反复复，不厌其烦，中气十足地给我们讲《哪吒闹海》《精卫填海》《杨家将》等故事。喝着白开水，摇着破蒲扇，摇头晃脑，如痴如醉，乐在其中。
寒来暑往，从春到秋，从儿童到少年。还有村前的葡萄园、桃林，李子园……都留下我的欢声笑语和欢快的足迹。
这辈子做梦也没想到牌楼叶，一块贫瘠的土地，也会迎来阳光灿烂的春天。一座有着六百多年历史的村庄，被政府看中随着乡村振兴纳入开发建设。眼看村庄就要被拆除，心里多少有些不舍。接到三叔的电话后，我几个晚上翻来覆去夜不能寐，躺在床上像翻烙饼一样不停翻转自己的身体。寝不安席，思绪万千，往日乡村的情景历历可数。于是，在一个春雨绵绵寒意浸人的早春，我迫不及待开着车携妻儿马不停蹄地回到故乡。
到村口，我把汽车停在村前的路边，顾不上休息，拿着单反跑前跑后围着村前村后房前屋后不停地拍照，有儿时戏水的堰，有捞鱼摸虾的小河，有村口老气横秋的歪脖枣树，有摇摇欲坠的百年老宅，都是儿时流连忘返嬉戏玩耍的地方，那里有太多太多难以忘怀的回忆。我拎着相机，反反复复，进进出出。“咔嚓，咔嚓”或仰拍，或俯拍，乐此不疲地不停拍照，记录这最后的一瞬间。跟在身后的儿子噘着小嘴不解地问，爸爸，一个马上就要消失的村庄有必要这么大费周折吗？我说，你不懂，这是乡愁，等你长后就知道了。哦。儿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乖地跟在我身后。
那次，我一口气拍了近百张照片，回来后把它存放在电脑里，只把一张村庄的全景照放大后装上镜框挂在书房右边的墙上。就在我拍完照片后不久，村庄被拆，建起了一个个漂亮的厂房和还建房。一排排楼房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浩浩荡荡，生机勃勃。学校、学区房、超市，无人问津的蛮荒之地一下子热闹起来，人如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往日泥泞不堪的土路，一夜之间变成宽敞干净的水泥路，往日美丽的村庄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高楼林立、整齐划一的花园式工厂。
等到年迈的父母来到城里生活，我就很少回去了。故乡的人和事也是清明节时回去，听二叔三叔他们断断续续说的。什么张家二小子去年结婚今年添丁进口了；什么隔壁的丫头前不久出嫁了，也嫁到城里；什么我小时候给我们讲鬼怪故事的寿海大伯年前过世了等等。
儿时美丽的村庄如今已无处可寻。十年，物是人非，再也回不到从前，故乡的人和事只能在照片里慢慢寻觅。人到中年，我特别想念家乡，想念那山，那水，那淳朴的父老乡亲。
最近持续高温，都不敢轻易出门。住在川流不息日新月异的城市，让我不由自主想起风景宜人、魂牵梦绕的乡村。想起从堰面吹来的凉爽的风，想起老槐树下的阴凉，想起明月清风舒舒服服一觉睡到自然醒的夜晚。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来到书房，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老照片，一待就是好半天。静下心来，在故乡绿树成荫的照片里感受夏日清风徐来的清凉。
离恨恰如青草，更行更远还生。乡愁是陈年的酒，历久弥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