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乔显德
算盘,不知产生于哪个年代。《辞海》上是这样解释的:“计算工具之一。其形长方,周为木框,内穿档,档中横以梁,梁上一珠或两珠,每珠作数五,梁下五珠或四珠,每珠作数一,运算时定位后拨珠计算。因其简单易学,运算方便,在元、明逐渐取代算筹成为主要计算工具,并流传于东亚各国……”《辞海》对算盘的解释恰到好处,让人一目了然。
从记事起,我就认识了算盘。那时候,祖母和父母偶尔把我放到东间炕上玩,我常常从炕上爬到桌子上,抓拿着算盘玩,不会玩别的,只知道两个小手拨拉着算盘珠子响,听着有趣。人太小,不知算盘的用途,把它当成了一个大玩具,觉得好玩得很。
随着渐渐长大及至上学,我对算盘加深了认识,认为它不只是孩子玩的“大玩具”,更是一种计算工具。我常见父母在东间同桌打算盘的情景。对账单的父母面前各摆着一把算盘,打着同一排数字,嘴里还不停地像念经似的小声咕哝着,更像生活中的男女二重唱。桌子两旁不停地打着算盘珠子“叭叭”响,就像农家小院里响起美妙的音乐声,这“叭叭”的算盘声里,建立起了夫妻间的深厚感情,从没见他俩吵过架,真是“算盘鸳鸯”。据我观察,父亲和母亲打算盘的速度可谓旗鼓相当,几乎每次都同时打出了结果,且惊人的一致,连我这个小小的旁观者都觉得真有意思,“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浪漫,农家小院里还不时地荡漾出不凡的算盘声。
看起来小小的算盘,却有着大大的作用,潜力无穷,魅力无穷。算盘一响,黄金万两。打算盘成为当时农村衡量人的智商的重要标准。有些算盘打得好的乡里人,被称为“铁算盘”“神算盘”。在过去那个年代,算盘成就了父亲,也成就了母亲。
我常常听父亲叹息:“唉,我小的时候,哪有现在这么好的条件,都在一个大家庭里生活,小小年纪就得下地干活儿,还够不着犁的把就得犁地,不干活儿就不让吃饭,先干完活再上学,被逼无奈,我只上了三年半学就辍学了,那是连着跳级上的学。”其实何止是这些,父亲就是在那样贫穷艰难的条件下,从小苦练算盘功,也着实练就了一手熟练的算盘基本功,尤其是算盘简易的功能、精深的内涵始终吸引着父亲,促使着父亲深深地琢磨算盘术。后来,他就越来越笃爱算盘,把别人玩耍甚至吃饭、睡觉的时间都用在打算盘上。出于对算盘的热爱,算盘一直伴随着父亲,从新中国成立、互助组、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一直到现在,一路走来,父亲与算盘缔结了无比深厚的感情。
有时父亲和11个生产队的会计到大队办公室里算账,我常常会溜达到父亲身边,好奇地看他们打算盘。有趣的是,父亲并不把打算盘当作一件枯燥的事,而是认为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有意思的事,并一一揣摩出打算盘的乐趣来,让算盘的乐趣融入心,衍生出不竭的动力。有一次,我见他和五六个会计围拢在办公桌边,手上不停地打着算盘,嘴里不停地同唱算盘歌,手上如拨动着琴弦,嘴里似唱出美妙的旋律,自然流畅,娓娓动听。外人还真不知他们这是在打算盘,唱算盘的旋律在大街小巷上空回荡,打破了大街的沉默。
20世纪80年代初,乡里准备举办会计培训班,从全乡的村会计中选来选去,最后说想聘请父亲去讲课,父亲当场应允。我回家听说后,在心里为父亲捏着一把汗,父亲没有多少文化,搞培训不只是会打算盘就行的事,还要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丢了面子不说,还耽误乡里的会计培训。可父亲却显出一脸从容自若的样子。没有文化,靠有扎实的算盘功底来补救。到了培训结束时,完全出乎我的意料,父亲不仅胜任了,而且教得很好,学员们都心服口服,有的还登门拜访他。
我家一直摆放着一把红色的已有些斑驳的算盘子,这把算盘子是当年母亲自己买的心爱之物,曾伴随着母亲去过很多地方,算盘珠上滚动过供销社的烟酒糖茶;滚动过副业社里的面粉、玉米、花生油;滚动过全村的苹果、葡萄、梨。斑驳的算盘珠上也留下了母亲数不清的指印和几多辛劳,算盘珠的“叭叭”声也敲响了母亲的算盘人生。母亲打算盘前两手抓起算盘潇洒地一抖,只听“唰”的一声就摆到桌子上,“叭叭”两下,档位上下的算盘珠子已归位,接着耳畔传来算盘珠子噼啪作响,手指飞舞,加减乘除,口到心到,心到手到,三下五除二,个十百千万。那时直看得我眼花缭乱,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却看出了兴致。
母亲的人生与她练的算盘息息相关,也许是算盘影响了她的人生。母亲每天忙个不停,白天在办公室里人多嘴杂,对打算盘影响很大,她常常晚上算账。祖母经常心痛地劝说她:“官美华,你光白天忙得就够受的了,晚上就别忙了。”母亲表面上答应着祖母,实际一直这样坚持着,算盘常年在她手中,一直响个不停,用算盘敲出了“个、十、百、千、万……”这算盘敲得让老百姓放心,有时为了几角钱,甚至几分钱,母亲也要反复地敲打算盘子。有人就劝她说:“大队里有的是钱,还差几角、几分钱?何必那么辛苦。”可母亲不行,非要查个水落石出,直到一分不差。
母亲正是凭着过硬的算盘技术和认真扎实的工作态度赢得了领导的信任,赢得了全村老百姓的支持。1976年的时候,我不经意间看到学校墙上贴着一张报纸上写着我母亲的名字,开始还有点怀疑,再仔细一看是《大众日报》,写的题目是“不徇私情的女会计——官美华”,我这才相信。放学回家后,我告诉了母亲。母亲淡然一笑说:“咱没有多少文化,就会打打算盘子、记记账,这也是应该干的工作,其实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好。”母亲于1979年、1983年先后两次被评为“全国三八红旗手”,当选为山东省第五届人大代表,这对一名农村妇女来说是多么难能可贵的荣誉啊。
算盘整整陪伴了母亲50年,50年来,算盘珠在母亲娴熟的拨动中跳动出不同的音符,演奏出她人生美妙的合奏曲,成就了她的完美人生!
现如今,算盘渐行渐远,渐渐走出了人们的视线,被计算机、计算器等许多先进设备所代替,但代替不了的是算盘的历史功绩,代替不了的是它给人们留下的深深感情和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