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故土难离,山下就是他乡,千百年都过来了,又何惧再过千百年。路通了,幸福还会远吗?
■ 张强勇
从新化天门回来有些时日了,脑子里总挥之不去那里的人和物,居住在大山腹地的乡民,过着近乎僧侣般简朴的生活,他们对物质没有什么奢求,一箪食一瓢饮足矣。尽管现在修了路,与外界的沟通逐步增多,现代气息慢慢融入和改变着他们的生活,但他们依然质朴,每一个乡民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从容平和,就像清澈的天门河水,温润我浮躁的心。
我们一行人从大熊山高速出口,到天门土坪村有30几公里的乡道,进乡道的时候是黄昏,山色空蒙起来,乡道弯弯绕绕,似一条长长的玉带,在逐渐暗下的天色里舞动。山与河隔乡道脉脉相望,河水绕着大山拍打着河道中的巨石奏出曼妙幽远的乐音,时而高亢时而低吟。对有着乡村情结的我而言,这条乡道,爬满了乡愁。
第二天清晨,我们吃过早饭,便前往湿地燕公界。山路险绝崎岖,仅一个车道宽度的公路无休止地向上延伸,每一个急弯都设置得局促不安,山路一侧是没有护栏、百丈高的深渊,一侧是完全遮挡住来路的山体,陡峭之处,车头几近竖直,视线所及甚至没有路,眼见的是高处的天空和茫茫云海。
燕公界终是到了。我如释重负地踩在坚实的土地上,极目远眺,来时的路若隐若现,重重叠叠镶嵌在山间,如一把迟疑着不愿展开示人的折扇,棱角犀利。它像大山的静脉,布满了大山的身躯,是联通山上山下乃至山外的生命线。透过重重群山和云雾,我仿佛看到一代代天门人,历经千年踩踏出一条土路,他们倒下后,他们的后人接过铁锨、大镐,抬着石夯,推着小推车,开挖路槽、修整槽底、铺沙垫石,再到平整,压实路面,历时经年,才有了今天这蜿蜒之美。
放眼逶迤的山脉,每一处稍显平坦的山地,都点缀着村民的小木屋。我走进了一户村民的家,屋内简陋,堂屋正中供奉着历代祖宗牌位,下面是吃饭的桌子,似乎没着过油漆,有些年代了,桌上供奉着一盘洗净的杨梅,几条塑料凳很显眼地叠在板壁边,传递出与外界有过沟通的信息。衣着朴实的屋主人出现在我眼前,好心问道:是找厕所吗?我说没有,只是看看。屋主人堆着几近谦卑的笑容连声说:随便看,随便看。对我的贸然闯入,他非但不怪罪,反而坦诚待我,让我心生羞愧。我问他:“住在山上方便吗?”他说:“祖祖辈辈都住在山上,已经习惯了。”我说:“你们出一趟山真不容易,万一家里急需点什么,买的地方都没有。”屋主人嘿嘿地笑了,顺手一指:“这不是路吗?从你们来的路出去,骑摩托车的话,到县城一天可以打个来回。山里人,哪有那么多急需的东西,吃的用的,山里都有。”他略带羞涩放低声音,满足地说,“还可以顺带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我忍不住点拨他:“如果搬到山下,进城方便不少……”他很认真地摇头,“一辈子都过来了,何况现在通了路哩!上山的游客越来越多,等过了雨季,我到城里采买些材料回来,把房子翻修一下,搞个农家乐,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是啊,故土难离,山下就是他乡,千百年都过来了,又何惧再过千百年。路通了,幸福还会远吗?
回来这些天,我总是想起那里的村民,那些可爱的乡亲们,不管生活把他们带向何方,他们都永远保持着安然受之、不卑不亢的初心。身居闹市的我,以后不管遇到多难的事,再迷茫,想想他们,心里就亮堂了。
天门,真美。天门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