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臧棣
除夕之歌
灯火必须通明,
食物的深沉必须被照亮,
从不同的角度,同时不偏
不倚地露出:生活的本意
和风俗的真理。可口之物必须深入
一个伟大的原谅,它们堆积出的形状
可以像变形的金字塔
也可以向热气袅娜的舌头认输。
岁月的流逝,吞没过
人生的苦痛;刺骨的寒风
几乎将铁了心的秤砣冻裂,
轻轻一称,往事和灰烬已然等重;
面具摘下,生命的疲倦
几乎令人生失真;但古老的记忆
也在同一时刻将它的网
收紧在你的脸上。世界的光,
风俗的光,庆典的光,
也在那一刻同时汇合在一起。
光源渐渐原始于时光的柔和,
你的脸,重叠于血亲的辨认——
前一秒,复活了母亲的叮咛,
后一秒,活跃着儿女的渴求。
如果是身在异乡,你的脸
也将带来一张故乡的脸——
深深的皱纹迁就过无尽的坎坷,
也放任过表面的欢乐。炸响的
爆竹比抽落的鞭子更形象;
每一道凶猛的鞭痕,都区分了
我们身上的新和旧。
交错的印象中,飞上天的爆竹
替我们乐观,而我们也没闲着,
替爆竹完成了一次不可能的告别。
新年钟声
连续的撞击来自长长的圆木
被颤悠的绳索吊在半空中;
碗口粗的印痕,每天都会
在同一个部位加深虚无
对世界的问候:即使死亡吻过
那些灰尘,它也不会消失;
当然,现场如果没有松鼠跳跃的话
它也不会引起特别的注意;
它固执于你有时会独自爬上山顶
去完成一个祈求,它不同于
只比神秘的警告提前了
一分钟的伤痕在我们身上
镌刻的完美的口号。从迹象上看,
它有点沉溺于把特定的时刻
带向一个习惯,如此,
它悦耳与浩荡的声音紧接着
就会在灵魂的节奏中出现;
但正如你目睹的,惊飞的麻雀
并没有四散;仿佛在稀释的野味里
兜了一小圈,它们又返回到现场
将缺席的部分悄悄填满;
这些雀鸟的身影有点破碎,
却敏感得像世界上最好的调音师,
等着你脱掉冬天的衣服,将我们身上的
钟形,赤裸地袒露在天地之间。
(作者简介:臧棣,1964年4月出生于北京。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代表性诗集有《燕园纪事》《诗歌植物学》《非常动物》《世界太古老 眼泪太年轻》等。曾获鲁迅文学奖诗歌奖、人民文学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