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的困境从来都是繁杂多样的，有生计的困境，有职场的困境，有婚姻的困境……《海湾之遇》选择的是女性在遭遇创伤之后的疗愈，是女性如何挣脱对自我灵魂的束缚与设限。
■ 端木紫
“我们回不去了！”
在海水中踉踉跄跄的叶丽娅回首，对岸上不停呼唤着她的白发苍苍的珠珠说。她的呐喊，没有被海浪淹没，反而那么清晰，仿佛有着无尽的回声……
一直觉得此前只是“静水流深”的电影《海湾之遇》，在那一刻，却如“见血封喉”。
听得见，也看得见的，是她们的爱与哀愁。
听得见，也看得见的，是她们与命运无声的抗争。
由魔灯（宁波）影业有限公司、宁波财经学院出品的电影《海湾之遇》，于“三八”国际妇女节当天登陆全国院线。这部倾诉女性成长困境的影片，以四位不同年龄的女性为主角展开叙事，分别呈现了女性在不同社会角色下，与儿女、与爱人、与父母之间的爱与矛盾。
影片中的女主角们，各自代表着一个特殊群体，患有癌症的舞蹈演员叶丽娅、记忆始终停留在30年前的阿尔兹海默病患者珠珠、与后妈关系失和的13岁叛逆少女林一欣、意外失子永远不能再做母亲的海岛女教师葛素素。各有各的不堪往事，各有各的心灵创伤，以不同面貌出现的女性们，在满山岛相逢。
不知为何，她们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有代入感，即使伤心的过往并没有太多视觉化呈现，只是存在于“我”或者“他”或者“他们”的描述中。影片中的她们，走着寻常的路，过着平凡的生活，但命运赋予的却是难以承受之重，不是经历过失去，就是即将失去。至于，为什么没有相似经历的人也能够感知，大概是：她们的人生际遇看似“极端”，但若投射进现实生活却并不是孤例。那一帧帧仿佛并没有多少痛苦流露的画面，却又不断地将痛苦一点点注入人们的灵魂深处，且这种缓慢地渗透令痛苦绵延得更加漫长。这一切都源自——
深埋于内心的伤痕。
亦是不可逆的伤痕。
生死离别、悲欢离合，将她们每个人的生命，都打上了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包括，那个后来才出现在岛上的弃婴。
梳理她们的命运，透过她们的个人成长史，似乎能看到万千女性的一生，从出生伊始到年老体弱时，面临的苦痛结成疮疤，一层层地叠加。从无数女性故事中撷拾她们的经历，《海湾之遇》不过是以她们的曲折人生作为横切面，为那些困于伤痛的女性画像——
女婴，因为先天性疾病，被抛弃；叛逆少女，因为父亲再婚，无法融入新的家庭；中年女性，因为意外失子无法再做母亲，难以忘记失去的痛苦；职业舞者，因为患癌，无法面对即将到来的与丈夫和可爱女儿的生死离别；独自一人沉浸在30年前世界里的老人，心中所念皆是过往……
就像是一颗“洋葱”，被剥离开来，每一层都有每一层的“伤口”。女儿，妻子，母亲……不同的苦难，将她们的生活侵蚀，不同身份的她们被束缚在自己的角色里，各自为“牢”。她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但对于人生、命运的种种困惑，又将她们联结成一个整体，因为，所有的人，都在共同的期许，都在寻找生的勇气，都在寻找着爱与希望。
影片前期的色调一直是阴郁的、清冷的，孤悬海上的满山岛，也适宜地衬托出了每个人内心的挣扎、空洞、游离，以及寂寥的生活状态。好在，那些克制、隐忍的悲喜，克制、隐忍的思念，克制、隐忍的情绪，没有令《海湾之遇》过于煽情，过于催泪。近乎平淡的叙事，只在其中一幕，令人有被痛击之感。那就是我在文章之初提及的——
“我们回不去了。”
那一刻，我心中所想的是，我们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是哪里呢？这让我深陷对女性命运的思考里。无论是影片里还是现实中，女性总有很多回不去的地方吧，弃婴回不到自己的家，因为她没有家；叛逆少女，回不到母亲的怀抱，因为母亲的离世、父爱的缺失让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舞者叶丽娅，回不到自己的事业、家庭，因为生命走进倒计时，她再也不能起舞也无法陪伴女儿长大；失去孩子的葛素素，回不到曾经幸福的婚姻生活里，因为她渴望成为一个母亲却不能如愿；辨不清今夕是何夕的珠珠，她有回不去的曾经，也有回不去的故乡……
“我们回不去了”，只是叶丽娅的哭诉？不，那是更多女性的悲鸣。
无论是情节的设定，还是冲突的设置，《海湾之遇》都并不复杂也并不激烈，导演高建国没有选择用跌宕剧情去刻意放大人间悲苦，但影片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给人的感觉都是压抑的、绝望的，在她们无处安放的彷徨里，即便是观者也如同走进迷雾森林般，有一种找不到人生出口的无力感。尽管她们都在笑着，尽管她们都在努力地生活着，尽管她们沐浴着阳光，也沐浴着海风。
幸而，是女性之间温柔又细腻的关照和友谊，将弥漫在空气中的悲伤气息予以淡化，以至于，即使困境就在眼前，伤痕也无法痊愈，我们仍能沉心静气地感受到人性温存的美好——
当叶丽娅几近崩溃时，林一欣在她身后默默地出现，就能平复她悲怆的情绪；当叶丽娅无力地倒下后，是葛素素与丈夫将她送进医院，并一直陪伴在身旁；哪怕脸上的伤口已遮不住，叶丽娅明知自己很快就会站不起来，也不辞辛苦地带着珠珠去寻找其不停嘟囔着要回去的城隍庙；当林一欣诉说着自己对新家庭的怨念时，叶丽娅会用不同的角度去开解她；珠珠活在过去的岁月里无法自拔，却会在关键时刻，懂得去拦下疯狂奔向大海的叶丽娅……
她们互相理解对方的伤痛，成为相爱相惜的羁绊，一起经历失去与得到，一起感受相聚与离别，也一起最终达成与世界、与宿命、与自我的和解。
影片更值得褒扬的一点是，从很多呈现女性困境的影视作品中，我们都能看到女性面临的困境总与男性脱离不开关系，主流叙事里的女性群像之崛起，不是走出情感背叛的阴霾，便是从家庭主妇到事业型独立女性的转变，女性意识的觉醒，在于她们从多重身份中重新找到自我。而这类作品中，通常都会“矮化”男性，为他们附上道德瑕疵、人性瑕疵。但《海湾之遇》中的男性角色，对比之下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可爱”的。叶丽娅患癌，她的丈夫不离不弃；林一欣的父亲，并非对女儿不闻不问之徒；葛素素的丈夫，在她为救自己的学生失去腹中骨肉后，回到小岛陪伴她，包容她的坏脾气；珠珠的记忆错乱，却还是能记起丈夫的名字，可以想见她无法摆脱的思念里，“他”的形象是何种模样。
女性的困境从来都是繁杂多样的，有生计的困境，有职场的困境，有婚姻的困境……《海湾之遇》选择的是女性在遭遇创伤之后的疗愈，是女性如何挣脱对自我灵魂的束缚与设限。生活或许有圆满，但没有圆满的标准答案，她们“残缺”的人生，或可令我们反思自己，找到身处“泥沼”该如何重拾生活勇气的路径。我们当然知道，伤痕不会消失，告别过去也非一朝一夕，但能够正视伤痕的存在，从原地踏步到重新启航已是一种艰难的胜利。
阴郁的氛围，直至片尾时彻底转为明亮，以此昭示，她们在经历至暗时刻后获得的“重生”。而从前期的致郁到后期的治愈，《海湾之遇》这一次触及心灵之旅，不仅是书写女性的悲喜与爱憎，令人们关注不同的女性特殊群体，以此延伸去关注所有女性的命运沉浮，也表达了“直面难题，勇敢自救”的应有之义。影片中坚强、勇敢、美丽、善良的女性群像，也成功完成她们的使命，主创们说，《海湾之遇》的初衷之一，是为致敬身边的女性，致敬每一位不被击溃、勇敢前行的“她”。
有幸，这一次遇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