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小微

    某日，去超市闲逛，我在一款珐琅锅前停下了脚步。有一瞬间，怀疑那并不是锅，而是一件艺术品——通体红润，明丽鲜妍。再远一点望过去，简直，就像一颗熠熠夺目的红宝石了。

    或者也可以说，这是现代版华丽堂皇的“红泥小火炉”，价格自然也颇有一点点昂贵。

    小心翼翼，端起这眼中的欣喜之物，沉重得让人心下一惊。立刻，想到真材实料，想到物有所值……不过，再想到如果这锅中装满食物，譬如滚烫的一锅汤，又不免瑟瑟。当然，家中之锅尚且可用，总不能随便喜新厌旧，遂流连罢，离去。

    回得家来，网上搜索何为珐琅锅。珐琅锅，通俗地说，是在铸铁锅的表面，里里外外都涂上了一层珐琅瓷。普通的铸铁一涂上鲜艳釉彩和光洁珐琅瓷，“华服美裳”加身一般，“贵夫人”就诞生了。

    无论任何时代，好物总是让人喜爱，摩挲把玩，不忍弃之。平常之物做得堪比艺术品，是现代设计的巧思和工艺技术的进步。对无数家庭主妇而言，也会顿生美之喜爱与愉悦。

    不过，我仍然珍惜家中的那口旧锅。那口锅，说其来历，竟是父亲从旧物市场寻来，价值25元人民币。父亲为什么会买这样一口锅呢？我想，恐怕是因为他从乡下搬到了城里，仍然怀念乡下的土灶，怀念那一口大铁锅。然而，城市的现代化厨房，容不下那样一口规模庞大的锅了。因此，他就退而求其次，买来了乡下土炉使用的小铁锅。这锅，模样还是乡下大铁锅的模样，黑黑圆圆，铸有双耳，一眼望去，憨态可掬，正是乡下大铁锅的缩小版，它的尺寸，既适用从前乡间小灶台，也适用于城市的现代燃气灶，坐于其上，竟也安安稳稳。总之，可谓今昔通用，城乡同爱。难怪，父亲要对它流露出喜爱之情。

    想来，父辈这一代，日常生活里，多少寻常物件长伴终生。那是艰苦生活养成的习惯，更是漫漫岁月里长存心间的一份惜物之心吧？

    父亲乐而不疲，寻寻觅觅。我能想象他在旧物市场逡巡徘徊的身影。城市之大，他所熟识的空间，却是少之又少了。这里，没有大片的玉米，没有翻滚的稻浪，一辈子，父亲被土地磨砺得粗糙变形的大手，终于变得安闲起来。一双手，常常无处安放，一颗心，也许就要在夜深人静之际，涌动起怀旧的情思。所幸，在小城的早晚市里，还有几个这样的小小角落，安抚着许多上了年纪的人的心怀。

    不知经过几番搜寻，父亲终于寻到小铁锅四个。而后，传家宝般，赠予我们姐妹三人一家一个。

    记得那天回去，见他满脸兴奋，问我们猜他淘到了啥宝贝。见大家惊讶的样子，他笑笑指着手里的小铁锅说，这是自己好不容易寻来。好吧。就算他淘到了孤品。好歹，暮年的父亲也做了一回鉴赏家。仔细打量，那小铁锅果然敦实可爱，内壁黑黑亮亮，油光可鉴。双手擎耳端起，竟也沉重有分量。

    十余年了，我在城市里的小家几经搬迁，多少旧物随风而逝。这款小铁锅，却总是稳稳安坐于我的厨房。做菜，它是专业的，而我亦是认真的。煎炒烹炸，多少时光也犹如这锅中飘出的袅袅香气，萦绕心头。

    年龄渐长，越发喜欢小火慢炖。而这小锅也每每不负所望，总会煮出醇美食物。住在新居，闲暇时总爱朝楼下俯瞰，总见几户人家，借着自己一楼地势，在兴师动众地煮着美食。那一口“铁锅炖”，真是一口十足大铁锅。为了在家就可以吃上美美灶台鸡、灶台鱼，退休在家的叔叔大爷们不辞辛苦，埋锅抱薪，分外欢乐。

    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多少人都在渴望乡野之间的自在野趣吧？而我的小铁锅，心下默默，想着也是可以与楼下的那一口大铁锅相媲美呢，当然，偶尔，只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一眨眼，小铁锅用了很多年。有一阵子，总是嫌弃它爆炒粘锅，渐渐生出厌弃。也曾经好几回，对着诸如“珐琅瓷”这样的小美锅动心。后来的某天，做菜切肉，手中余下的肉皮让我灵感忽现。对啊，铁锅需保养，肉皮是法宝啊！于是，赶紧洗刷尽净，温火烧热，一块肉皮徐徐涂之。渐渐，小铁锅一受热，黑黑内壁泛起油光，整个厨房都散发温暖与香气。保养之后，小铁锅仿佛摇身一变。即使再做淀粉含量极高之菜，比如土豆丝，竟也不黏腻滞着了。清清爽爽，透着无言好脾气。

    一瞬间，锅前的我，心下变得十分安宁。那一刻，我知道，原来世间万物，都在渴盼着这一份真心相待。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这是中国人世世代代，骨子里最温馨的一幅画面。而今，多少人告别了农耕，年轻人，更多是以小家庭方式生活，那种几代人一起奏响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似乎也渐渐远去了。

    久居城市，看不见小村上空袅袅炊烟，心下，竟也会漫溢出许多寂寞。

    而那款诗词里的、远古的、朴素的红泥小火炉，就权且以为化作了我的厨中之物吧。因为，我的那款小铁锅，真是不知其来自何方，又游历了多少“胜地”呢。如此看来，竟真的是一款资深“红泥小火炉”啦！

    怀着一份真心，一份过好日子的决心，就让我的现代版红泥小火炉，日日陪伴我，熨帖我心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