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介绍
阮祥燕：教授，主任医师，博士生导师，首都医科大学附属北京妇产医院妇科内分泌科主任，首都医科大学妇产科学系常务副主任，德国图宾根大学客座教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第十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中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创始人与负责人，带领团队成功完成中国首例冻存卵巢组织移植并实现中国冻存卵巢组织移植后首例自然妊娠，首例健康冻存婴儿的诞生，三次实现中国生殖医学史上零的突破。
■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富东燕
2012年，我国首个卵巢组织冻存库在北京妇产医院创建；2016年，我国首例冻存卵巢组织移植成功；2021年，我国首个通过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自然妊娠的“冻存婴儿”诞生……10年间，北京妇产医院妇科内分泌科主任阮祥燕带领团队创造了一个又一个“首个”。目前，北京妇产医院冻存卵巢组织近500例，移植10例全部成功。十年如一日地付出，只为给想生育但无法生育的女性以及女童家庭带来信心和希望。什么疾病会夺走女性的生育能力？如何进行及时有效的医治？近日，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对阮祥燕教授进行了专访。
卵巢组织冻存技术：“无法在最佳生育年龄怀孕”女性的福音
记者：2022年我国出生人口为956万人，人口出生率为6.77‰，这是1950年以来，年出生人口首次跌破1000万。育龄女性无法在最佳生育年龄怀孕生子是导致人口出生率下降的因素之一，作为女性生育力保护方面的专家，请您介绍一下，“无法在最佳生育年龄怀孕”的原因有哪些？
阮祥燕：一种是疾病所致。近年来，我国肿瘤治疗技术等取得很大进步，恶性肿瘤患者的五年存活率可以达到90%以上。但恶性肿瘤的治疗是把双刃剑，在放疗和化疗过程中既会杀灭癌细胞，也会不同程度杀灭卵巢里的卵细胞。
卵细胞是不能重生的。一旦卵巢功能衰退，雌激素水平降低，会带来一系列的问题，皱纹多了、心血管病来了、骨质疏松了、记忆力也不好了……相当于一个人衰老后的症状都会出现。如果是女童，例假不会来了。而其中最重要的是生育能力的丧失及卵巢功能早衰导致的各种慢性病，这对一个女性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另一种是患有多囊卵巢综合征等不孕不育症的女性，但这种疾病如果通过积极规范的治疗和管理，绝大部分患者都能够生育。
还有一种是社会现象，就是现在不少年轻人不愿意结婚生育。但生育年龄是有限的，当这些年轻人想生育的时候，很有可能由于卵巢功能衰退或其他一些疾病而不能生育。
记者：请您介绍一下卵巢组织冻存技术。目前，北京妇产医院卵巢组织冻存库里冻存了多少卵巢组织？冻存卵巢的患者存在着哪些疾病？
阮祥燕：卵巢组织冻存可为接受放化疗的育龄期女性和儿童保护生育能力。简单说就是在放化疗前，将部分卵巢组织从患者体内取出后进行冻存，在患者需要时进行回植，让其恢复生育能力。这项技术在前期研究的时候是非常不容易的，现在当我们把它转化到临床之后，对患者来说创伤很小。
目前，北京妇产医院卵巢组织冻存库已成功冻存了近500例卵巢组织，大部分患者为21~35岁的育龄期女性，目前已成功完成了10例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手术。冻存的原因主要为宫颈癌、子宫内膜癌、外阴癌、阴道癌、乳腺癌、结/直肠癌、血液系统恶性疾病及肉瘤、血液系统非恶性疾病等；还有近30%的患者为儿童，最小的一名仅1岁3个月，病因包括慢性活动性EB病毒感染、骨髓增生异常综合征、再生障碍性贫血、血小板无力症、范科尼贫血、先天性红细胞生成不良性贫血、血液恶性疾病、盆腔恶性肿瘤及近10种罕见病等。
十年磨一剑：从建立“冻存库”到“冻存婴儿”降生
记者：您当初为什么会引进这项技术？我国在卵巢组织冻存技术方面是如何开展的？
阮祥燕：2010年，我在德国做访问学者期间观摩了一台手术，为保护一位18岁乳腺癌女孩的生育力，医生切下了她的一部分卵巢组织，我由此了解到了卵巢冻存。我当时觉得这项技术太好了，因为卵巢功能早衰是比癌症还难治的难题，如果在中国开创了这项技术，可以造福千千万万的不幸家庭。但我也深知，开创一个新项目的难度有多大。
回国后，我便向院里提出了申请，最终在多个政府部门和院里的大力支持和帮助下，北京妇产医院于2012年建立了国内首家“卵巢组织冻存库”。新技术走向临床应用需要强有力的有效性与安全性证据。2015年1月，我们团队开启了这项技术的临床应用研究，并于2016年9月成功完成中国首例冻存卵巢组织移植手术。我还清晰地记得手术完成后，团队所有人都激动得流出了眼泪。
2021年8月，我国首个通过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后自然妊娠的“冻存婴儿”在北京妇产医院降生，这意味着这项技术真正的闭环成功。当年9月，国家正式批准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全部项目的收费，这标志着，在北京妇产医院，该技术已从实验性质走向临床常规应用，正可谓“十年磨一剑”。
记者：目前这项技术在推广阶段还存在哪些挑战？
阮祥燕：目前，卵巢组织冻存是保存女性生育力的重要方法之一，也是保存儿童生育力的唯一方法。尽管在我国已经取得了一定进展，但相比较我国每年约有100万儿童与年轻女性需要保存生育力，冻存数还相差悬殊。其中主要问题之一是信息不对等。
因为“卵巢保护”的问题不是都来自妇科内分泌，而是来自儿科、血液科、乳腺科、肿瘤科等，很多科室的医生还不太了解这项技术，也有可能他们的观念停留在先保命再说其他问题上。可往往是患者命保住了，但卵巢功能也没了。在门诊中，经常会遇到慕名来找我的患者及其家属，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失去了保护生育力的时机，卵巢功能已经衰竭，他们会悲痛地说“没有人告诉我们呀”。每次看到这样的情况，我都会非常难过。据统计，到我们妇科内分泌科门诊就诊的患者中，卵巢功能早衰的女童与育龄女性占20%到35%。
与此同时，目前全国只有北京妇产医院卵巢组织冻存移植技术实现了从临床研究到临床应用的转化，只有一个临床应用的冻存库，手术只能到北京来做。有时候患者来了，因床位紧缺，不能立刻安排手术，后续的放化疗或骨髓移植时间紧迫，只能被迫放弃冻存卵巢组织。而且目前这项技术还属于自费，这些都是面临的挑战。
记者：据了解，北京妇产医院冻存卵巢组织的患者中，年龄最小的仅1岁3个月。女童冻存卵巢有着怎样的意义？
阮祥燕：对于未成年人来说，一旦卵巢功能衰退，这个女孩将来没有月经，年纪轻轻却有个老年人般的身体，可以说还没绽放就凋零了。所以父母一定要引起重视，在保住孩子生命的同时也要想尽办法保住她的卵巢功能与生育能力。
专家建议：建立国家级水平生育力保护中心
记者：为了将这项技术更快地推广和应用，让更多的女性受益，您有着哪些建议？
阮祥燕：目前我院有30多位患者正在等待移植手术，我和我的团队正在为这批患者的手术做准备。但光靠一家医院和一个专家团队的力量是非常有限的。
今年我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又多了一重身份——为保护女性生育力“奔与呼”。在今年两会期间，我对此提出了相关建议，建议以北京妇产医院为支点，建立国家级水平的生育力保护中心。希望国家相关部门从人力财力物力方面给予全面支持，设置专属的生育力保护床位，为有需求的患者开设绿色通道。因为患者的移植手术、放疗化疗不能等。并建议通过搭建多学科合作诊疗平台，对患者进行从咨询到手术，到卵巢组织冻存和移植，到怀孕分娩、产后全周期的管理，也希望国家逐步将卵巢组织冻存移植和手术纳入医保。
同时，我还提出建立卵巢组织在全国各地远程低温转运免X光检测的快捷通道，协调航空和铁路部门配合实施。这样，可以实现手术取材在全国各地临床分中心，卵巢组织冻存在北京妇产医院卵巢组织冻存库。患者不动，只是转运卵巢组织，为患者带来方便。
记者：从具体操作层面，哪些群体适合冻存卵巢组织？哪些群体不适合？
阮祥燕：第一类适用人群是需要放化疗的青春期前女孩和育龄期女性，包含恶性肿瘤患者和非恶性疾病患者。第二类适用人群为存在卵巢功能早衰高风险的人群，如特纳氏综合征患儿等。
冻存卵巢组织和冻卵是不同的，冻卵只限于育龄期，需要等待2周左右时间促排卵，会延误后续治疗。冻存卵巢组织则不需要等待，儿童与育龄女性都可以，术后3天即可进行后续治疗，不会延误病情。
记者：在提高女性生育率方面，您对女性有着哪些建议？
阮祥燕：随着生育观念的转变，女性独立意识的增强，女性的生育意愿随之变弱。但生育年龄是有限的，25~30岁是生育的最佳年龄，31岁后卵巢功能开始降低，35岁后下降明显，37岁后衰退更快。虽然一些女性为了事业，顾不上结婚生子，但作为一名妇产科大夫，我还是鼓励女性，为了自己和孩子的健康，要在适当的年龄生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