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芳娣含笑拉住尕珍的手，七个姑娘与她结缘的影像再次一幕幕映现。
■ 褚福海
吴芳娣一夜间多出七个羌族女儿，心像浸泡在蜜里，甜得人微醺。
生长于太湖西岸的她，凄风苦雨中，靠摸爬滚打，把自己磨砺成了一位国家级正高职工艺美术师，不但制作的紫砂茶壶每把售价几千至数万元，还拥有规模令人瞩目的陶研所、展示厅和生产企业。
每当说起她的七个宝贝羌族女儿，就会把她的思绪拽回到四年前的初秋。
彼时，她受邀前往成都参加一高规格的国际艺术交流活动，并如约现场制作茶壶，卓尔的创意设计，精湛的制壶技艺，让在场者啧啧称奇，更让前去观摩的壤巴拉陶艺传习所所长郑雄钦佩不已。
许是苍天有意，当日共进晚餐时，郑雄与吴芳娣巧坐同桌。席间，郑雄诉说了在所学生学艺无门的苦衷，并诚挚恳请吴芳娣能拨冗去指点迷津。
温厚良善的吴芳娣思忖半晌，最终应允翌日去看看。
第二天，吴芳娣就坐上郑雄的越野车，朝阿坝州方向奔驰而去。车子先在群山峡谷间盘桓了两个多小时，继而七拐八弯颠簸了许久，才驶进了阿坝州壤巴拉陶艺传习所。
两排低矮斑驳的平房，几件古董级的教学器具，数间昏暗的工棚与宿舍，一群求知若渴的藏族孩子，构成了陶艺传习所的全部。
吴芳娣很惊愕，陶艺传习所竟简陋到如此地步。她心痛得无法呼吸，躲至一旁暗自落泪。
省却了寒暄，郑雄径直将吴芳娣引进了操作间，20多个学生正埋着头用当地产的陶土做盆、罐、钵的坯件，器型粗糙而朴拙。郑雄边陪同吴芳娣察看，边蹙眉叹道，做这些东西不仅附加值低，且销量极其有限，市场前景黯淡，陶艺所步履维艰啊。
吴芳娣静默凝视，若有所思。
倏忽间，一个身穿羌族服饰的姑娘，朝吴芳娣恳求道：“阿妈，所长说您是紫砂工艺大师，您帮帮我们吧。”话音未落，那姑娘“噗咚”一声单膝跪在吴芳娣面前。吴芳娣跨前一步，正欲搀扶，孰料又有几个姑娘也络绎跪拜到她跟前，异口同声说，吴大师，求您教教我们吧。
面对这样出现的场景，吴芳娣的最柔软处被感动得直颤，她稍作沉吟，机敏答道：“你们的想法非常好，但，许多事情不是想象的那么简单。回头我跟家里和你们所长商量一下。”
吴芳娣踱至僻静处，把学生的诉求与自己的想法和丈夫会群进行了沟通，会群沉静回复：“学生的情况我颇同情，可我们自顾不暇，爱莫能助，你别脑子发热！”
“会群，当你看到她们近乎乞求的眼神时，我想你肯定也会动恻隐之心的，能帮且帮她们一把吧。”
电话另一端的话语戛然而止，话筒里唯有寂静的电波声。吴芳娣知晓，丈夫会群默许了。
壤巴拉陶艺传习所与吴芳娣、学生家长沟通磋商后，最终确定由卓觉玛、尕珍、丹巴吉等七个姑娘跟着吴芳娣到素享陶都盛名的江苏宜兴学习制壶技艺，为期两年，食宿费由吴芳娣解决。
办完必要的手续，第三天一早，吴芳娣便领着七个羌族姑娘，一路辗转，于晌午抵达了金陵禄口国际机场。令吴芳娣欣慰的是，她丈夫会群早已将商务车泊在那儿等了。
七个羌族姑娘是第一回乘坐飞机，以至于出港后仍心潮难平，激动不已。也就是从那天起，姑娘们都异口同声要认吴芳娣为妈，尊称她“吴阿妈”。
晚餐后，吴芳娣把姑娘们带至宿舍，逐一安顿好，并指导她们如何使用洁具、热水器。姑娘们煞是新奇，当窥见席子、毛巾被，以及洗漱用具都是同一款式的时，卓觉玛脱口问：“吴阿妈，这些都是您新购置的生活用品？”
“对，是昨天我让家人去买的。”
“哇，谢谢您，吴阿妈，您真好，待我们如亲闺女。”
次日傍晚，丹巴吉因水土不服生了病，吴芳娣赶忙带她去看医生。吴芳娣陪在丹巴吉身边，细致入微照顾到半夜，感动得丹巴吉一个劲儿地说：“给您添麻烦了，谢谢吴阿妈。”
七个姑娘都是零基础，想学做茶壶谈何容易。吴芳娣不厌其烦地从选泥、抟胚、捏、揉、按、捺、刮、剔等一步一步教她们，循序渐进。尕珍常怨自己笨，一度动摇了学艺的信念。吴芳娣发现后，鼓励道，“只要专注学，做壶非难事。”吴芳娣帮她建立起了自信心，从困惑中突围了出来。
恍然中，春节将至。卓觉玛等七人顾及路途遥迢，开销颇大，决意不回阿坝州过年。吴芳娣获悉后，亲自驾着爱车，带她们到市里买过年穿的新衣服，七个女儿欢快得像喜鹊。
朝夕相处中，吴芳娣与七个女儿早已亲如母女，产生了深厚的感情。
时光似白驹过隙，两年学习期届满，七个女儿基本掌握了制壶的基本技能，能独当一面执业了。吴芳娣很欣慰。转而想到次日她们就要离她而去，蓦地失落起来，侧卧在床上辗转难眠。
晨曦微露，吴芳娣再也躺不住了，遂穿衣下床，没顾洗漱，便蹑手蹑脚把七人隔夜整理好的行囊一件件地往商务车上搬。下楼，上楼，上楼，下楼，她往返了一趟又一趟，脸颊上洇开了红晕。
吴芳娣的动静虽轻微，还是惊醒了尕珍。尕珍熟悉那脚步声，知晓吴阿妈又在忙了，骨碌爬起身，轻拉开门，果真瞥见吴阿妈在弯着腰帮她们搬行装，心扉蓦然一热，疾步下楼，喊道：“吴阿妈，您快放下，那些很沉的，稍等会儿我来搬。”
听尕珍说那么体贴的话，吴芳娣心里漾起温情。当年懵懂青涩的孩子，而今长大了。
吴芳娣含笑拉住尕珍的手，七个姑娘与她结缘的影像再次一幕幕映现。
车子徐徐驶向院门，卓觉玛头探窗外，不停地对吴芳娣喊道：“阿妈，常联系，您多保重。”
与她们挥手作别，吴芳娣早已泪眼婆娑，泣不成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