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冉学鸿
与谢灵运齐名的南朝名士颜延之,本出身高门大姓,奈何父亲早亡,到他这辈便只能居陋室,孤贫度日,大抵正是今昔落差,激起他孤愤上进之心。外人眼里,颜延之耿直狷介,张狂纵酒,但不掩其才,他博学多知,文辞凝练,时人赞其“文章之美,冠绝当时”。他的妹妹嫁给了当时权臣刘穆之之子,穆之念及通家之好,加上他在江左声望,想予以提携,均被他拒绝。
颜延之好酒疏诞,政治上虽不热衷躁进,但对文声却看得很重。鲍照曾比较谢灵运和颜延之的诗,谓谢诗如“初发芙蓉,自然可爱”,颜诗则是“铺锦列绣,雕睽满眼”。大意是讲谢诗善于捕捉自然之美,融情寓理,韵致生动;而颜诗则着意于谋篇雕琢,严谨厚重。这话出自鲍照之口,因三人并称“元嘉三大家”,颜氏估计不好发作。而后来汤惠休也讲过“谢诗如芙蓉出水,颜诗如错彩镂金”的话,颜延之就把他恨得牙痒痒。由此想起《红楼梦》大观园试才一节,元春定名的“稻香村”,贾政及一众清客皆称之返璞归真,有清幽气象,在宝玉眼里却是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全无一丝天然之气。自谓案牍劳烦,于怡情悦性文章生疏的贾政,哪比得宝玉,富贵闲人一个,从来都是以柔情真心观照万物,自深识得这鸢飞鱼跃,流水落花之美。
从颜延之对汤惠休评己耿耿于怀便可窥知,自六朝始,中国美学即已形成了“初发芙蓉”之美高于“错彩镂金”之美的共识。一切美的光芒都来自心灵映射,虚美浮华俗世里,说到底还是真字最能打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