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吴玫
2023年11月28日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举行的“利盖蒂诞辰百年艾马尔钢琴独奏音乐会”，其曲目安排，实在令人惊诧。
两位关键先生撑起了一位大师的百年生日派对，他们是作曲大师利盖蒂和钢琴家皮埃尔-洛朗·艾马尔。
相对于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等古典音乐史上的巨擘级人物，利盖蒂的公众知晓度要小了许多。那么，利盖蒂是谁呢？在他百岁冥诞之际我们为什么要用一场音乐会来纪念他？
100年前，利盖蒂出生在匈牙利的特兰西瓦尼亚，后随家人搬迁到克卢日，并在那里的音乐学院学习。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利盖蒂的家人包括父亲、哥哥、姑母及姑父先后死于战乱，如此密集的至亲之死，让失去亲人的恐惧长久地留在了利盖蒂的心里。战争结束后，利盖蒂到布达佩斯的弗朗兹·李斯特音乐学院继续深造，同时，开始将注意力集中于匈牙利的民歌研究，所以，利盖蒂的早期作品中多有匈牙利民歌的影子。11月28日那场音乐会上半场的主打曲目《里切尔卡塔组曲》的里切尔卡塔，就是一种匈牙利古老的民间乐器。如果满足于从民歌中寻找创作素材，利盖蒂音乐的风格就不是我们现在听到的这样了。1952年，酷爱阅读的利盖蒂读完德国作家托马斯·曼的长篇小说《浮士德博士》后，向小说里的主角阿德里安·莱韦屈恩学习十二音写作。十二音，是勋伯格于20世纪20年代初创建的现代派作曲手法之一， 可见，成为先锋派作曲家在利盖蒂，早就有了迹象。
“利盖蒂诞辰百年艾马尔钢琴独奏音乐会” 的另一位关键先生、法国钢琴家艾马尔曾经录制过利盖蒂的这首革新之作，这张唱片荣获了1997年《留声机》“当代最佳录音奖”。1997年，74岁的利盖蒂还健在，与自己合作了20多年的后辈灌录了自己年轻时创作的《里切尔卡塔组曲》后唱片还获得了大奖，他的喜悦一定是双倍的吧？一是自己的确奉献了一首好作品，一是自己慧眼识珠认定彼时还非常年轻的艾马尔能懂得自己。所以，利盖蒂为组曲中的每一首都标注了详细的演奏提示。而与大师长期合作的经验，也让艾马尔很有把握什么样的利盖蒂才是原汁原味的，也就是说，艾马尔确定，大师的在天之灵如能听到这场音乐会，也会非常满意。
那么，艾马尔在这场音乐会上都演奏了哪些作品呢？以上半场为例：利盖蒂的《里切尔卡塔组曲》，贝多芬的十一首新钢琴小品（作品119）和贝多芬七首钢琴小品（作品33）。也就是，这是一场让贝多芬和利盖蒂的作品比肩而立的音乐会。既然都是作曲大师的杰作，将这些曲目出现在同一场音乐会里，有什么可惊诧的？
一首利盖蒂一首贝多芬，艾马尔沉醉又尽兴地推动着音乐会往前走，只是我们这些乐迷，一会儿被利盖蒂撕成了碎片，刚觉得世间已永无宁日，贝多芬又将最温厚的关怀，涓涓滴滴地灌注进我们的心田。如若这场音乐会的上半场只有过一次这样的情感跳跃，对我而言倒也不失为一次聆听音乐会的新体验，问题是，利盖蒂的《里切尔卡塔组曲》中的每一首，短至1分钟，最长的也只有5分钟，艾马尔为呼应利盖蒂的节奏，选择的贝多芬钢琴小品也是非常短小，于是，在艾马尔用琴声营造的惊涛骇浪里，我们时而谷底时而浪尖地体验到了人间的大爱与大恸并置后带来的别致之美。
因为别致，我们很想知道，这位与利盖蒂长期合作的钢琴家，何以给出这样一份曲目单。
在这场音乐会之前，艾马尔接受了采访，在采访中，钢琴家透露了他的理由。他说：“我的目的是强调利盖蒂音乐中特定维度。如果说他的早期作品《里切尔卡塔组曲》与贝多芬的钢琴小品是对立关系，那么这更多展现的是他的激进主义，他的独创性，和他以几位简单的观念去营造出强烈的、近乎戏剧化情境的能力。”也就是说，懂得利盖蒂也懂得贝多芬的艾马尔，发现古典音乐爱好者很少将两者的作品“合成”一首大作品来听，他惋惜乐迷们领略不到他们作品之间因对立关系而带来的另类之美，索性用这场音乐会来纪念利盖蒂的百年诞辰，以期带领我们更进一步地走近利盖蒂。只是，利盖蒂音乐中的特别之处仅此而已吗？
倾慕利盖蒂已至骨髓的艾马尔继续普及道：“肖邦是一位音乐织体的先知，而利盖蒂则以视觉化的方式发展了这一维度。德彪西的练习曲深受利盖蒂的喜爱，他解放了空间和音色，这对利盖蒂而言是两个至关重要的主题。”话已至此，“利盖蒂诞辰百年艾马尔钢琴独奏音乐会”下半场，当然会有肖邦和德彪西的作品登场。与利盖蒂的《练习曲》相间隔的，分别是肖邦的《练习曲》和德彪西的《练习曲》。是因为一个半场听下来我的耳朵已经习惯了利盖蒂的别出心裁？当他的《练习曲》与浪漫乐派的代表人物肖邦和印象派音乐的代表人物德彪西的《练习曲》次第出现时，听起来竟是那么和谐！可是，低头看一眼节目单，发现利盖蒂终究是一位先锋派作曲家，瞧他给自己作品起的标题，“金属”、“哑键”、“魔鬼的阶梯”……特别是“金属”和“哑键”叫人难以想象，一首叫“金属”或“哑键”钢琴练习曲，应该如何哼唱。倒是《华沙之秋》，曲名叫得那么实在，恰巧我又去过华沙，听得我不由得慨叹：这就是华沙秋天该有的声音。
这就是利盖蒂的音乐，大大丰富了我的古典音乐记忆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