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什刹海 PDF版下载

版面: 什刹海

凛冬,遇见沸腾的武夷


    武夷山燕子窠生态茶园

    玉女峰

    遥遥望去,那满是岁月痕迹的巨石与古木,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似我一般,仅匆匆一遇便醉在武夷山水间的过客。而它们依旧不老,守望着这岁岁年年升腾不灭的烟火人间……

    ■ 范语晨 文/摄

    想象一个未曾到过的地方,于我而言,常常是借由气味或文字。

    武夷山亦不例外。

    十几岁时,跟着爱茶的父亲喝茶,第一次闻到沸水冲泡岩茶的满室芳香,就醉在了这与武夷有关的独特气味里。那香味不同于绿茶的清新与红茶的甜柔,似花草,似林木,又似山间潮湿的云与雾,一层层地缠绕在鼻腔与唇齿间。不禁好奇,孕育出如此茶香的究竟是一片怎样的土地?

    而勾起我对武夷山向往的文字,则来自婉约派词宗柳永。柳永一生行旅,遍历汴梁、巴蜀、苏杭,而他抒发羁旅之思的诸多词作中,念念不忘的仍是武夷山间的家乡。当读到 “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这样的词句时,很难不去想象,让柳七郎魂牵梦萦的故乡,究竟是哪般模样?

    今冬,武夷于我,终于不再是遥遥的想象。跟随“发现武夷之美——中央媒体副刊采风行”的脚步,在丹山碧水间行走一遭,才发觉,武夷山的气味与文脉果然醉人——纵使早已返程,林子里苔藓与茶花的味道依然那么真切,摩崖石刻上的言语勾起的遐想还在飞扬。

    而武夷山的惊喜远不止此。我看到、嗅到和触摸到的是壮美的景、醉人的香,更是沸腾了千年的生机与文明。

    初见,烟火升腾

    刚到武夷山,走出机场的第一感受,除了远处山影与葱绿树木带来的南国秀润之感以外,更多的则是湿冷的“魔法攻击”。虽然此前也多少见识过南方的冬日,但闽北的寒意还是超出了想象,毫不留情地渗入骨髓,让人连欣赏美景的兴致都消减了几分。

    然而,当第二天踏入武夷山茶博园,参加这里举办的“薪火试新茶·围炉趁年华”武夷山首届全国围炉煮茶节时,心目中对武夷山的初印象瞬间从“寒冷”变成了“沸腾”。恰逢冬至日,茶博园的圆形广场上摆放着数十张桌子与炭炉,上百名中外嘉宾、游客围坐其间,守着一壶热茶,将柿子、红枣、红薯和各色坚果放在烤网上,谈天说地,好不热闹!

    加入其间,坐下来才发觉,抬眼一望,著名的大王峰恰矗立在不远处。面前,则是沸腾的茶汤倾泻入杯,烤架上的果子不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煮茶的小姐姐身着雅致长袍,与我们细说武夷岩茶的前世今生。舞台上,舞蹈《斗茶》重现朱子当年和“四方士友”登临五曲的“茶灶”煮茶品茗的场景。

    置身青山之间,舌尖翻滚着沸腾的大红袍,再加上难得的阳光,哪还有一丝寒意?“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到了武夷山,对这句诗的体验,便从画面变成了真切的温度。

    沸腾的不只是茶汤。从茶博园一直行至不远处的宋街,一路上,你都能见识到武夷山人骨子里那如火的热情,就像这里四季常绿的树木一样,那热爱生活的劲头,不会在凛冬消减半分。四处可见的茶肆与店铺间,不少周边居民自带工具、支起桌子围炉煮茶,我这游人的心,也被处处升腾着的烟火气充盈。走着走着,总有店主喊话:“天冷,喝一杯热热的姜茶,马上就暖起来啦!”

    在亲切的喊话声中坐下来,一边品尝大红袍煮出的茶叶蛋,一边听店主讲起这“大红袍”这个名称的由来——在武夷山的天心寺住着一位方丈,有一天,一位进京赶考的书生了路过此地,因身体抱恙病倒在寺庙前,方丈见状用九龙窠的一种茶治好了书生的病,才得以让书生能参加科举考试。书生后来中了状元,特意回到天心寺报恩,他将皇帝御赐的大红袍披在九龙窠的茶树上,于是,名为“大红袍”的神茶从此就传开了。

    原来,这名满天下的大红袍,竟也拜武夷山人的热心肠所赐。此刻,忽然理解了一位同行记者的话:“喝茶,从来不是独乐乐的事情。”武夷茶的精髓,似就在这人与人的温情慰藉间。

    不禁对武夷山的人与茶都多了几分亲近与敬意,也更好奇,这山这水,这人这茶,还蕴藏着多少我所不知晓的故事……

    访茶,步步生机

    南方有嘉木。

    不到林深处,如何能见到那孕育嘉木的土地?

    在大巴车上,沿着穿过武夷山国家公园的盘山公路行进时,我舍不得小憩,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窗外奇绝的风景——

    道路两边的山体由整块的巨大岩石构成,上面生长着极高的、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木,湿润的青苔覆盖在岩石之上。山下是汩汩流淌的溪涧,日光直直地照向水底的石头,流动的水光又反过来映在山体之上。不时有硕大的白鹅三三两两在溪涧间游走,丝毫不惧怕公路上的车辆。

    家乡在太行山脉东南麓的我,对山间景象并不陌生,却被武夷山脉的独特风貌深深震撼。自然,与北方山脉冬日的枯寂相比,南方山脉的毓秀润泽自然更令人动心。然而,武夷山冲击我内心的,是山间那壮阔的、强悍的、势不可挡的勃勃生机。

    这是需要贪婪地动用一切感官来感受的地方。每一步,都是惊喜。红星村,有月亮湾那流动不息的长长水幕,壮美却不失轻盈;武夷山著名的“九十九岩”之一的三才峰上,生活着数十种鸟类,暗绿绣眼鸟、栗背短脚鹎、翠鸟、白鹭……它们斑斓的色彩与身影,让久居城市的我们目不暇接,惊叹连连;而登上先锋岭上的瞭望台,远处便是绵延1000多公里的黄岗山-大竹岚断裂带,日光照在断裂带两侧的山峦间,从谷底到山峰说不清有多少种不同层次的绿色映入眼帘。武夷山国家公园科研监测站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这里保存了世界同纬度带最完整、最典型、面积最大的中亚热带原生性森林生态系统,由低到高依次分布有五种植被类型。

    很难想象,中生代的火山喷发和地质运动给这片大地带来了什么,撕裂的创痛中,竟孕育出奇特的丹霞地貌与一个惊艳世界的巨大物种宝库。通往瞭望台的楼梯外面,有一个据说已经存在多年的鸟窝,似乎是这里多样生命的一处注脚。

    在旷古的震撼中还未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到达访茶的终点——桐木关。这里是武夷山北部断裂带上的垭口之一,是赣闽两省交界、兵家必争的险关,也是世界红茶的发源地。由于海拔高,湿气重,前些日子下雪凝成的雾凇还包裹着树梢,似一个玲珑剔透的神仙世界。

    500多年前,这里的制茶世家江家机缘巧合地制出了红茶。相传明末清初时,一队官兵途径桐木关,晚上睡在了刚刚采摘的茶青上。官兵离开后,原本做绿茶的茶叶已变质发红。江家祖先心急如焚,只好将已发酵的茶叶反复揉搓,并用桐木盛产的松木焙制。茶叶吸收松烟后,蕴散出独特的松烟香。如此加工的茶叶,家人乡党都不愿饮用。江公无奈,只得将茶挑到几十里外的星村贱卖,没想到第二年便有人以数倍的价钱订购此茶。于是,世界上最早的红茶诞生了,并在此后经由荷兰商人的贸易,风靡世界。

    其实,在到访桐木关之前,一路上惊人的生机已令我丝毫不惊讶,这方水土能够孕育出怎样神奇的滋味。然而,红茶诞生的故事给了我访茶途中的又一次惊喜——茶之于武夷山人,哪里只是命运与自然的恩赐呢?唯其创造与韧性,这茶叶滋养的文明才能沸腾至今吧。

    寻古,经年回响

    一溪贯群山,两岸列仙岫。

    若没有九曲溪的相连贯通,武夷的山景恐怕要逊色许多。行程的最后一天,我们乘上竹筏,泛舟水上。

    水上的武夷山,相比林中的武夷山多了几分闲适,随处可见的是跃出水面的小鱼和在岩石上踱步晒太阳的白鹭。不过,峰回水转间,最让人挪不开眼的是那些奇形怪状的岩石,以及上面来自幽远岁月的摩崖石刻。因此,本以为竹筏线路是另一个角度的山水之遇,却不想倒成了一趟山水间的寻古之旅。

    “你们看,那块岩石像不像一只猿猴的头?”“这里呀,是当年《西游记》拍三打白骨精的地方。”……伴着竹竿触碰水底石头的声音,撑筏的小姐姐如数家珍地讲述着——

    石上,有或凄美或绮丽的神话。竹筏从三曲行至二曲时,水岸右侧的岩壁上,出现了“镜台”两个大字。这与大王和玉女的爱情传说有关。大王与玉女相爱被天帝所反对,将二人化作石块,并在二人之间设下横亘的屏障。王母娘娘却怜惜爱女,抛下一方宝镜在玉女峰之侧,使二人得以在镜中相见。

    石上,有文人忧国忧民的省世之思。“镜台”二字虽有民间传说,但经后世学者考证,其题写者为明嘉靖年间的建州刺史谢上箴和建阳知县冯遥科。他们有感于嘉靖年间奸相掌权的朝野乱象,希望无论是出仕为官之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应有明镜自省,以正其身,于是在岩壁上刻写“镜台”二字。

    石上,更有这方土地上繁盛绵延的生产与生活记录。一处崖壁上,刻着“应接不暇”四个字。明清之际,武夷山茶叶经由水路向外运输,九曲溪是必经的水道。而每年贸易繁忙之时,拉船的纤夫忙得不可开交,于是在岩壁上刻下“应接不暇”四个字。

    恰在不远处,一处老旧的码头进入我们的视野,撑筏的姑娘说,那竟是曾经“万里茶道”的起点!望着今天已经沉寂的码头,此前在武夷山市博物馆读到的历史似浮现眼前:每逢收茶时节,商贾商船络绎不绝,船上载着的红茶与岩茶,经由九曲溪,向北至汉口、入长江、经樊城、抵山西,一直穿过沙漠戈壁,到达俄罗斯的恰克图,再转至欧洲和中亚各国。

    不禁恍惚,收茶叫卖声、船桨击水声、内陆驼铃声,仿佛交杂着回响在耳畔,迟迟不绝。这小小的码头,山间的茶叶,开启的竟是一条横贯亚欧大陆、热闹了几个世纪的商贸通道,联通的竟是一条东西方文化交流融合的友谊纽带……

    船行至九曲,也是我们话别武夷的时候。遥遥望去,那满是岁月痕迹的巨石与古木,不知迎来送往了多少似我一般,仅匆匆一遇便醉在武夷山水间的过客。而它们依旧不老,守望着这岁岁年年升腾不灭的烟火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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