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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音乐之声

版面: 文化周刊

遇见两位开始“起飞”的音乐家


    这个2月29日我会记忆很久,因为我遇见了一场可能是两位音乐家开始“起飞”的现场。

    ■ 吴玫

    我们一次次走进音乐厅,听某位作曲家的同一首作品的现场,不是乐迷的执拗,而是因为每一位指挥家或演奏家在将作曲家写在五线谱上的音符“翻译”成我们听得见的旋律时,总是会揉进自己的阅历、情绪和对作品的理解。顶级的音乐家奉献给乐迷的现场又总是能做到,于看似无比忠实“原著”的基础上,不动声色地把只属于自己的独特性烙印在正在演绎的作品里。

    所谓享誉世界或者名声日隆的音乐家,能用出众的技巧将他们对作品深入骨髓的理解游刃有余地呈现出来,这就保证了由他们挂帅的现场的品质,所以,大提琴家王健、冰岛钢琴家维京古·奥拉夫森、指挥家迪图瓦等等名家领衔或独奏音乐会的票会秒光。

    2024年2月29日,是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第一场音乐会,买下这场音乐会的票却是去年秋天的事了。看到我对面高票价的观众席上座率只有一半,我心里一松:乐迷们和我一样,对指挥家钱骏平和小提琴家周颖,不是很信任。

    当窗前银杏树上金灿灿的银杏叶纷纷坠落的时候,我想象在冬日乘上开往上海交响乐团的地铁去聆听一场勃拉姆斯作品唱主角的现场,美好的情绪瞬间溢满胸臆,虽然对钱骏平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周颖由来何处,但我打开上海交响乐团的公众号,手指轻点就为自己安排了一场半年后的音乐约会。

    谁又能想到?离开我们百余年的勃拉姆斯,依然还是能帮助我们从坏情绪中摆脱出来的暖心大叔,当然,用的是他的作品——直到音乐会结束,上海已经一刻不停地下了两天两夜的大雨,吓怕过东三省同胞的阴冷,让急盼着春天的人们倍觉沮丧。

    如此天象,像极了勃拉姆斯创作他的小提琴协奏曲时的周遭气氛。

    出生于1833年的勃拉姆斯,正式步入古典音乐乐坛时,正值浪漫主义乐派甚嚣尘上。但,并不是所有怀揣宏大音乐梦想的年轻人都愿意追随瓦格纳,比如,勃拉姆斯。只是更愿意听从心声的勃拉姆斯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在那个时候他一定觉得德奥古典音乐乐坛犹如冬雨稠密的2024年上海的2月吧?

    终有暖阳透过云层、雨帘暂歇时吧?约阿希姆,就是在勃拉姆斯感到寒意时与之热情相拥的那个知音。

    1853年的夏天,勃拉姆斯抵达汉诺威拜访那个时代最杰出的小提琴演奏家约阿希姆。早已盛名在外的约阿希姆没有因为勃拉姆斯尚名不见经传就怠慢他,而是非常耐心地听他陈述自己的音乐理念,听着听着,大名人约阿希姆不能自已地与年轻人热聊起来,他的热情让说到兴奋处的勃拉姆斯情不自禁地坐到主人家的钢琴前弹奏起自己正在创作的一首钢琴奏鸣曲。那首编号为第一的著名的《C大调钢琴奏鸣曲》,以其气吞山河的第一乐章和温良深情的第二乐章,征服了小提琴演奏家,两人从此成为莫逆之交,直到多年后因一桩公案约阿希姆宣布与之决裂。不过,当彼此都老去以后,在勃拉姆斯的主动示好下,两个人又重归于好——虽然岁月已不允许两位音乐家再度意气风发,但是,这一段佳话已成经典故事,永流传。

    1877年9月,与约阿希姆还琴瑟和谐时,勃拉姆斯在巴登欣赏了西班牙杰出小提琴大师萨拉萨蒂演奏的布鲁赫小提琴协奏曲。在那个现场,传奇小提琴家的演奏深深打动了作曲家,但他对布鲁赫的作品却不以为意。他第一时间告诉约阿希姆说:像那样的曲子我也能写一打。好吧,让我来为你写一首吧。

    不久,约阿希姆就收到了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的最初手稿。面对曲谱,当时一时无两的小提琴演奏家感到非常震惊,他意识到好友写了一部对小提琴独奏者非常不友好的伟大的小提琴协奏曲:小提琴独奏部分极难演奏,且恢宏的乐队自始至终都在与小提琴竞奏,时不时地压得小提琴喘不过气来。但是,大师的字典里没有“畏难”这一词,他以马上为这首题献给他的小提琴协奏曲写了华彩部分来表示对勃拉姆斯的支持。

    2月29日晚,周颖站在上海交响乐团音乐厅的舞台上演奏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协奏曲,华彩部分是否采用了约阿希姆的版本?还是让我们从头说起,音乐会的开场曲目、周天的《霎那间》一曲终了、身着酒红色长裙的周颖登台跟随钱骏平的指挥棒拉响第一个音符后,我们不得不感叹,100多年前面对勃拉姆斯的手稿大师约阿希姆的直觉有多么准确。跟随年轻的指挥家钱骏平排练了一周以后,“90后”仿佛挥洒不尽的激情已经随着乐队的演奏清晰地呈现在我们耳畔,这就注定了哪一位独奏者想要跟进乐队,都颇有难度。果然,周颖加入得不那么轻捷,甚至,有些微的仓促感。但是,曾经的中提琴演奏家、而今已是世界上颇有影响力的青年指挥家钱骏平,已具备了把控一支大乐队和一位颇有实力的年轻演奏家的能力,在他的调控下,几个小节之后,周颖和乐队开始并肩而行,勃拉姆斯赋予这首作品的情怀,用古典主义含而不露的风格表达最热切最丰富的内心世界,钱骏平携手周颖和上海交响乐团,通过作品的第一乐章让我们感觉到了。指挥自己也感觉到了,于是,第一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就渐弱在了他的喜悦里。

    “恢弘的乐队自始至终都在与小提琴竞奏”,约阿希姆一语中的地把勃拉姆斯这首小提琴协奏曲日后能跻身世界四大小提琴协奏曲行列的原因,摆在了明处。也因为这首小提琴协奏曲起始于乐队的恢宏之声,这就给一代又一代打算通过此曲封神的小提琴演奏家带来了极大的挑战。周颖经受住考验了吗? 第一乐章以后,更是一马平川地完成了以难度著称的勃拉姆斯《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她以她的完成度证明了艾萨克·斯特恩国际小提琴比赛冠军得主的实力。 

    演出结束后走在回家的路上,冬雨还在淅淅沥沥,仰头望天,觉得雨过天晴就在今夜。当雨歇以后,四年一遇的2月29日已经过去,但是,这一个2月29日我会记忆很久,因为,我遇见了一场可能是两位音乐家开始“起飞”的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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