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文旅 PDF版下载

栏目: 智游天下

版面: 文旅

读城:人间四月天,鼓腹而游粤地行


    小丽/画

    佛山市顺德区清晖园博物馆

    东莞南社明清古村落

    ● 我最喜欢的是广东有一种地母的特质,无论你来自何方,收入多少,都能够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得到一种相对体面的生活。回家的幸福感,是一个城市能够给予市民的最大礼遇。

    ● 每次到广州我都必然会在街头的小馆子里点一钵砂锅粥,鳝鱼粥是最爱。当然除了粥,也顺道解锁了广州美食的诸多密码,比如广式早茶。

    ● 在广东旅行的时候,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被许多的生命细节所感动。无论是风景、建筑、植物或人文,似乎都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获得充足的生长空间,拥有存在的价值,无有贵贱。

    ● 广东的风景之美更多在于一种浓郁的人文气息。在广东旅行,常常像是无意间翻开一本古旧的书页,每一处褶皱里都刻满了时光的划痕。

    这两年因缘际会,常去广东,七七八八算下来也去过了不少城市,其中一水一山,一草一木,一人一食,细节种种都深觉投缘。有时候,想到将来可以择一小城归隐,体验安静又入世的生活,总觉得广东是最好的选择。

    我最喜欢的是广东有一种地母的特质,有着丰富的精神层次,也极其务实。它并不在意华而不实的外表,更着意坚守一种古典而简约的人文主义血脉,与现代文明的喧嚣在形体上达成统一,精神上却似乎格格不入;它接受繁华,却无有浮躁之心;它遵守传统,尊重每一种平凡和细微之物,并为之提供着滋养和能量。

    如一位在广东生活多年的朋友所说,无论你来自何方,收入多少,都能够在这里找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得到一种相对体面的生活,这种被全然接纳和包容的感觉,在内卷到严苛的一线城市里实属难得。

    如果用饮食来形容广东的特质,那一定是一盅温润滋补的老火靓汤,于无形之间安抚了许多焦躁的心。

    食:广州的早茶、顺德的双皮奶以及肇庆的烤乳鸽

    记得八九年前第一次来广州时已是夜深,一帮朋友随意在街头找了间露天大排档,点的是粥底火锅。当时我内心暗想:粥也可以拿来当火锅?待一个火锅端上来,里面果然是白生生的稠粥,眼看着服务生用一把勺子奋力搅和,待粥底滚动如火山熔岩之际,倒入猪肝、猪肺、肉片和些许盐、胡椒粉,立刻盛出分给众人。目瞪口呆的我带着好奇心尝了一口,就此开辟了对一个菜系上瘾的新纪元。

    跟我河南老家的一碗薄粥不同,眼下的粥带着一种层次分明的味觉美感——猪肺厚实、猪肝粉韧,大米的清甜、胡椒的微辣,淡淡的咸香中每一种味道都在舌尖宣告着它的独特个性,又相互缠绕,糅合成浑然一体。

    从此之后每到广州,我都必然会在街头的小馆子里点一钵砂锅粥,鳝鱼粥是最爱。当然除了粥,也顺道解锁了广州美食的诸多密码,比如广式早茶。

    这次在广州的那几天,我每天睡到九十点,穿着拖鞋晃悠悠地随意捡一家茶楼,一个人占据一张大圆桌,一杯茶,几件点心,排骨香糯、凤爪软烂、肠粉滑腻、虾饺清鲜,每一样有每一样的好吃。

    广东的“美食之乡”顺德,街边随处一家老铺子里的双皮奶都意外地美味。在顺德的每天下午,都必定要来一碗冰凉甜蜜的双皮奶。糖水好食,正餐更出彩,大名鼎鼎的顺德鱼生是我此行最深刻的记忆。一条金鲷鱼大约180元,一鱼两吃。鱼肉切片,鱼头鱼骨香煎,薄白的鱼生以柠檬丝、葱丝、萝卜丝、陈皮、花生、芝麻等配料调和,入口脆爽,与日式料理大为不同。再来一小盅南北杏炖排骨汤,是相当完满的一餐。

    这次途经肇庆在七星岩游玩半天,顺手团购了一份附近的午餐,价格实惠,却被一只外焦里嫩的小小乳鸽所惊艳,连骨头都酥而入味,略嚼即碎。忽然想起《红楼梦》里的夏金桂最爱以焦炸骨头下酒,以前只觉她没品,骨头炸得黑乎乎有什么好吃?直到此刻才知道此人虽然性格不可爱,却是个实打实的吃货。

    预制菜在广东是没有出路的,即使一家平平无奇的小馆子里售卖的猪脚饭或叉烧、鸭腿饭,无论价钱几何,广东人都固执地不允许它不好吃。食物的味道,在广东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金线。   

    景:行走在时光褶皱里,浸润在人文情怀中

    广东的风景大多数并不奇特,与西北边陲的壮阔、江南小镇的婉约、中部山水的绮丽相比,广东的风景之美更多在于一种浓郁的人文气息。就像作家韩淑芳在《老广州·老城记》一书中所说的:“你若要知道羊城得名的由来,应该逛逛五仙观。你若不忘本,要知道祖先怎样才能读书识字,应该逛逛中山四路开越大夫祠。若要知道前刺史吴隐之怎样饮过的贪泉,你就应去师门山下看一看。”

    这种历史溯源,令看似平平无奇的景物也散发出一种中庸的温润之感。在广东旅行,常常像是无意间翻开一本古旧的书页,每一处褶皱里都刻满了时光的划痕。

    广州的博物馆和寺庙数量甚多,越秀公园里的广州博物馆原名“镇海楼”,明代建成。在这里,有老广州的代表雕塑“五羊石雕”,一百多年前拿来抵抗英法联军的铸铁大炮,仍然摆放在明代的古城墙上,登墙远眺,广州城尽收眼底。此外还有展示广州历史发展的十三行博物馆、粤剧博物馆、陶瓷博物馆、龙舟博物馆乃至地铁博物馆、香云纱博物馆等,风格各异,充分展示出粤地历史人文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广东人天生一副务实的性格,他们为每一处庙宇赋予了独有的精神内涵。如果要拜太岁,就去三元宫;想平安祈福就去华林禅寺;求姻缘去海幢寺和光孝寺,灵不灵另议,主打一个心诚。

    无论你喜欢考古还是爱物或是热衷宗教艺术,都能在广州找到心头好,而我最中意的当然是集风景、美食、人文和运动于一体的“街溜子”漫游。

    在广州老城区背包行走,从陈家祠出发,先逛老市场,吃一碟镬气十足的炒粉,鼓腹而游。一路经过时间感满满的老建筑,银楼、住宅、杂货铺,在街坊邻居才会光顾的简陋小店里买两个刚出炉的酥饼,目测一下挂在“西华美食”橱窗里的那几只皮子油亮、肉质粉白的烧鹅,在信丰行老铺子门口闻一闻炖品的香味,再穿过繁茂的绿荫,走到光孝寺去看一看唐朝的石经幢、宋代的卧佛殿,还有必不可少的大榕树。

    出了寺庙,中山路街道两旁有很多分不清今夕何日的年代感建筑。在创办已80多年的励红百货店里,至今仍可以买到雪花膏、搪瓷茶缸甚至散装花露水。在这一系列既暴露年龄又令人缅怀的旧时杂物里,会找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亦会让人想到,无论你去往何方、在外漂泊过多少年,都可以随时回来,在这里找到家的味道。回家的幸福感,是一个城市能够给予市民的最大礼遇。

    广东的风物之美,在我的感觉中是脱离了皮相的,它以一种浪漫的方式,隐藏在与人文情怀休戚交融的点滴之间。

    在东莞的南社村明清古建筑群闲逛,于祠堂名牌上看到,主人的名字叫谢云野,顿时被拉入了古诗词的意境里。在这座小小的古村落里,祠堂多达30多座,以谢氏家族最为鼎盛,与广州的合族祠堂陈家祠类似。在漫长岁月里,人们以血缘为凝聚,守望相顾,令家族逐渐兴旺,声势浩大,在孝德思想的沁润和传承之中,逐渐形成了岭南一带特有的家族宗亲文化。至今,南社村村民大多仍以谢姓为主,并每年发放奖学金,鼓励族内子弟勤奋学习,还为60岁以上的老人发放养老金。它默默延续着一个家族的历史和记忆,也无意间保留下许多可供后人研究的文化密码。

    去顺德清晖园游玩时,印象最深者有二:一是书香气。据说此地曾为书院,主人大力支持办学,恩惠当地民众。顺德弹丸之地,但尤擅科举,自宋代以来,出过四名状元,占据了广东地区近一半之数。此外,进士多达数百人,举人上千名,其中很多人都在清晖园修习和生活过。园中至今仍有惜阴书屋留存,人去屋空,旧迹尚在,当年的琅琅书声耳边似几可听闻。

    二是庭院中所种植的寿命高达百年的芒果树。在广东,即使平平凡凡的一棵芒果树、苹婆、榕树,都可以从容地存在数百年,如一位位布衣大褂的百岁老人,带着生命本身的朴实与厚重,穿越时间,安静生长。

    我也曾在一些广东小城的街头漫步,在几乎看不到什么绿色的地方,有鳞次栉比的工厂厂房像一只只低矮的盒子,安静地运行自己的程序。转过几条街,街道两旁是一些狭矮的门面房,猛一看很像是20世纪80年代末的建筑,让人想起《狂飙》里高启强最爱吃的一碗猪脚面,就藏在这样平淡而老旧的一砖一瓦里。

    在广东旅行的时候,常常会在不经意间被许多的生命细节所感动。无论是风景、建筑、植物或人文,似乎都能够在这片土地上获得充足的生长空间,拥有存在的价值,无有贵贱。

    人:“思无邪”,生活细节见真情

    在东莞南社村游玩时,早起觅食,村里的小食店空无一人。我去街口的咖啡馆买杯咖啡,老板告诉我,店员还在吃早餐,肚子饿的话可以送蛋卷给我吃……

    南社村立村于南宋末年,始祖原为会稽(今浙江省绍兴市)人。后出仕南雄,时值国乱,由南雄徙居茶山南社现址。现今仍保存了大量的明清古建筑,有25间祠堂,100多古民居间,是广东省文物保护单位,目前已申报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广东人似乎对于虚名和头衔一向不看重,他们所追求的幸福,在于家庭成员的状态以及人际关系的浓淡,更愿意把时间精力都花在生活的细节里。在广东,经常可以看到一家老小或亲朋好友在茶楼围坐一堂,谈谈笑笑,人生的快乐惬意尽皆在此。

    去年自驾去海南路过韶关,订了一间网上评价极好的民宿,车子一路开进深山才找到这家农家小院。民宿只有母子二人打理,母亲负责下厨,儿子待客。我点了餐回房,少顷门被轻轻叩响,小哥端着托盘,一客酿豆腐,一碟煎茄子,大碗米饭,送入房中,轻轻放在桌上,一举一动,很是从容安静。

    在如此偏僻的地方经营民宿,本身是一种极大挑战,里外的人手只有母子两人,却能够将店面打理得面面俱到,张弛有度,同时令客人如沐春风,真的可算作一种人格魅力了。

    广东人确有一种待客的风度,我独自旅行时,经常被服务生和老板特殊照顾,推荐菜品,甚至讲起饮食典故。遂想起了苏东坡,他被贬惠州时已历经沧桑,如惊弓之鸟,再加上年老体弱,本来难以再有安定的心思,是岭南独特的风物与人情,逐渐缓解了他那颗忧愁不安的心。

    在惠州的三年,他爱上了荔枝的香气,也生出了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感慨,还在白鹤峰下东江之畔造成了一所“思无邪斋”,种植柑橘古荔,更作诗云“南岭过云开紫翠,北江飞雨送凄凉”。此刻想来,这一片土地所带给他的快乐与期待,在他一路颠沛流离的后半生中,大约也算是聊作慰藉的高光时刻了。而他对于广东的喜爱,又岂止是为了那一颗荔枝的甜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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