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化周刊 什刹海 PDF版下载

栏目:转瞬幸福

版面: 文化周刊 什刹海

阳光透过我的背照射到他的眼睛上,他眼中泛着晶莹似要落泪……

走廊尽头的背影


    ■ 李楚璿

    在我的印象中,父亲是个大忙人,常年奔波在外,很少有时间陪伴我。因此,在我的成长过程中,父亲更像一种象征,而非具体的人。然而,那次送我去大学报到的经历,却让我对他有了更深的了解。

    记得那是一个清晨,父亲开车带着我,从家里出发,前往我的学校。他一边开车,一边嘱咐着各种鸡毛蒜皮的事,我则有些心不在焉。车窗外,高速路两旁的绿化带和无尽蔓延的公路让我感到困倦。我陷在柔软的座椅里,渐渐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我被父亲轻柔的声音唤醒,“起来了,到了哦。”

    父亲把车停在宿舍楼下。宿舍楼墙体经风雨侵蚀,墙漆剥落,留下黑色的边痕还像波纹一样,扩散至周围。他去后备厢挑上两个小的行李让我拿着,他自己拎上两个重箱子,说了声:“走吧!”我匆忙拎上包,追在他身后。

    父亲不高,走起路来却又快又有劲,楼道里回荡着他铿锵有力的脚步声。为了追上他,我的步伐也加快了些。宿舍楼道里没什么人,我走在他的后面,打量着他:宽松的T恤被撑得鼓起,有着浑圆的肩膀和肉叠出几层圈的脖子……这都是多年应酬和长期坐着办公造成的吧?他在应酬和奔波中变老,而我却在没有他的环境里长大了。

    父亲在我前18年的生命中,出现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与他的初遇,是我在三岁时。那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我一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两条腿,抬头退两步看他,他却笑着蹲下来向我伸出双臂。我又退了两步,把手背到后面,喊出了在厨房里忙碌的奶奶,“奶奶!来了个叔叔,我不认识!”奶奶气势汹汹地从厨房里跑出来,看见我爸后哈哈一笑,把我抱起递到他的怀中说:“笨蛋,这是你爸爸嘞。”我看到奶奶笑眯了眼,我也跟着笑眯了眼,用手指试探地戳戳他的短胡茬,他也眯着眼睛笑着看我。

    以后的日子,无非就是过年见一次,节假日电话都少有。我对父亲的感觉,起初是想念,后来是淡忘,再后来我已经不知道怎么跟他相处了。

    进初中以后,看到其他同学和他们父亲融洽相处,我很羡慕,也会模仿他们的样子,但这样做只是为了平衡我心里的不甘与嫉妒。我不禁反思:我真的爱我的父亲吗?会舍不得离开他吗?我究竟应该怎样对待他呢?

    此时的父亲提着袋子,指节被绳子勒得有些泛白。他的手不大,粗胖,手掌上有薄薄的茧,我好想牵一下他的手,但我还是选择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的背影。

    突然,父亲的电话铃声打破了平静。他费力地从口袋中掏手机,再将一个袋子转到另一只手中,他的另一只手已经被勒得泛了白。我跃上前面几节楼梯,将他手中多出来的袋子拿下,方便他接电话。我再抬头,看见他正笑着朝我看,好像在说女儿懂事了。挂了电话后,父亲又接过我递来的袋子,继续向寝室走去。我很享受这一刻,希望这一段路再长一点,再慢一点。

    终于到了寝室,看到寝室里的设施陈旧,我心里有些失落。回头看向在门口的父亲,我想他应该放下东西就会走了吧!于是,我低下头盯着行李,不敢看他,竭力用平淡的口吻说:“爸,你要走了吗?”我微微抬头,偷偷地看他的眼角。阳光透过我的背照射到他的眼睛上,他眼中泛着晶莹似要落泪,也蹲在地上看着行李,试探着问我:“要不要帮你整下床铺?”他抬头看我,我们目光交汇,我眼睛一亮,眨巴眨巴,吐了下舌头:“可以吗?那好啊。”

    这是他第一次给我整理床铺。床梯的扶手是两根细黑铁杆,有些部分黑漆脱落,露出赤色的铁锈,细窄的踏板上面贴上着绿色的踏步垫。父亲粗圆的手抓住扶手,扶手看起来更细了,一踏上梯阶,它就发出轻轻闷哼,一使劲儿,扶手也发出吭吭的回响。这梯子能承受得住吗?床不会翻吧?我赶紧走到梯子边,双手朝上捧着,想着万一摔下来也能接住。我紧盯着,直到他两只脚都踏上床板才松了口气。我仍然在床旁,抬头看着他。

    房间高度有限,他只能头低背弓站在上面。他先让我递上抹布把床从头到尾擦了一遍,再让我把垫被递上去,弯着腰把它铺开,半跪在床板上,先掖好两边,再慢慢地抚平中间每处褶皱。他细致地铺好,浑圆的手臂在抚动时却显得笨拙,这是平常看不到的温柔。

    “这房顶太矮了,不太好弄,只能搞成这样了。”

    “嗯嗯,没事,我将就睡呗。”我笑着吐了下舌头。

    他踩着梯子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舒了口气,环顾寝室,笑着说:“你们这宿舍也太破了点,你自己坚持住下去了哦。”

    我撇了撇嘴:“我还要住呢,你好歹夸夸它。”

    “嘿嘿。”他咧开嘴,憨憨一笑。

    他又看了一眼寝室,最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噔噔噔,我好像听见我的心被敲了一下,他要走了吗?

    “你要照顾好自己啊!”他声音有点沙哑。我看见他眼眶微红,眼睛里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他的嘴巴又微张了张,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可是他却呼出了一口气,想说的话语也似乎融在呼出的热气中,散尽了。

    我们静静地对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好。

    “那我走了。”每一个字节都像夜里踩在潮湿路上的石头。

    “嗯。”我闷哼一声。

    他反手将门拉开,看着我,再次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说话一定要慎重,做事一定要小心啊!遇到什么事情,有什么需要的就和我说。”

    “好好好,我会的。”我笑着点点头想让他放心,再看着他的身子一半没入阴影里,门缓缓地关上了。

    房间空荡荡,只剩下我。突然一种酸痛的感觉抓住我咽喉的每一块肌肉,我想说话,面部肌肉更加控制不住,泪水不加控制地涌上泪腺,我连忙把门打开:“拜拜!”声音在楼道里回旋。他侧身回来愣了一下,看着我,也说了声:“拜拜!”低沉的声音没入黑色长廊。我目送他,背影越来越远,终于看不见了,只剩下楼道的冷寂。小时候,我哭泣时他总在电话那头安慰我:“你是爸爸心中的No.1,你要勇敢哦,你不要哭哦。”所以我很少哭。而现在眼泪止不住地涌上眼眶,这是我第一次因离别感到难过。我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爸爸,愿回家一路顺利,爱你!”

    此后,我时常想起那个走廊尽头的背影,虽然那是很平常的画面,却因爱而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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