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由10多位男演员组成的话剧团队用表演说明，经典从未过时。而唯有创作者参透了作品的灵魂，才能让经典的魅力“活”在今天，直入人心。
■ 吴玫
观看方旭导演的话剧《骆驼祥子》，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看戏的那两个多小时里，始终为剧组的二度创作兴奋着，当时就念着要为这些年来难得看到的一部好戏唱一首赞歌。《骆驼祥子》之经典自不必说——中学课本里就节选了老舍先生的这部小说，凌子风导演，张丰毅、斯琴高娃、殷新等主演的电影版《骆驼祥子》亦曾经风靡一时。然而我也不免有一丝疑虑：当更多的人愿意沉迷科幻小说的今天，跟大家聊半个多世纪前发生在北平城里的老故事，主角又是一群不懂风情只知道卖苦力的拉洋车的，又有多少观众会感兴趣呢？
可是，在这半个多月里，我常常会想到一群男人在上海静安区艺海剧场的舞台上表演得轰轰烈烈的场面。
谁都知道，老舍的这部小说里，除了一群拉洋车的男人和一个车行老板刘四外，还有两个重要的女性角色，一位刘四的闺女虎妞，另一个是为生活所迫不得不卖身养活家人的小福子。电影《骆驼祥子》成功以后，人们一想起虎妞，就是年轻时斯琴高娃的样子，假如这位被老舍先生写得人高马大的女主角可以由男演员来代替女演员出演的话，又有哪一个男演员能担纲得了小福子这样柔弱清丽的形象？所以，方旭团队完全可以以此为亮点来宣传自己的作品。
不过，方旭团队根本不需要那样的另类宣传手段，我在现场的那一天，座无虚席。演出开始前，我侧耳听到，不少话剧迷是因为看过方旭团队演出的老舍作品《二马》或《牛天赐》后觉得非常过瘾才来追剧的，我则是因为欣赏过方旭的独角戏《我这一辈子》后念念不忘，适逢方旭团队携《骆驼祥子》来上海参加静安现代戏剧谷的演出，就来享受了。
新媒体的介入，使得话剧这一相对传统的舞台艺术，有了新气象。我开始看话剧的时候，演出说明上都会印得明明白白将要欣赏的是几幕剧，也就是说，一个场景里的戏剧冲突告一个段落后，大幕会降下，以便演职人员换景换装。方旭版的《骆驼祥子》，演出说明设计得非常引人注目，展开，A面是一幅海报，最醒目的文字是“骆驼祥子（话剧）——纪念老舍先生诞辰125周年”，B面除了一张横跨页面的一群拉洋车的血脉偾张的剧照外，就是关于话剧版《骆驼祥子》的创作理念以及演职人员的简介，从中，我们读到了一个职位：多媒体设计。而这一版话剧《骆驼祥子》，舞美的确非常打眼，从而让观众能在新的舞台氛围里观赏一个老故事。
这版《骆驼祥子》的新，还体现在改编者将网络流行语移植进老舍的作品里。
话剧的主角祥子，由三位演员分别出演老中青三个时期，团队的领头人，也是该剧的编剧、导演方旭扮演的是老年祥子。几乎从演出开始起，老年祥子就缩在舞台侧幕前端观众看得见的地方。每到左右祥子命运的关键情节时，蹲在幕侧的老年祥子都会有几句旁白，他的旁白中，出现频次最高的口头禅是“没毛病”，众所周知，此为近些年来才被广为使用的网络流行语，一遍遍响在耳畔，我们却丝毫不觉得有违和感，为什么？
这与方旭的创作理念有着密切的关系。
从《我这一辈子》到《骆驼祥子》，方旭始终尝试在扎根老舍原著的基础上，注入自己懂得和理解老舍后产生的新理念。
之所以类似“没毛病”这样的当代流行语出现在话剧《骆驼祥子》的舞台上不让人觉得刺耳，是因为改编者严丝合缝地将其编织进了老舍用他特殊的语言才华留在作品里的北京话语系里。嚼谷儿、拿糖、闲篇儿、蔫人出豹子、体己、缝穷、瓜落儿……老舍原著里这些特别有年代感的北京话，方旭一个都不舍得放弃，并贴心地为北京以外的观众着想，专门在说明书上劈出一个角落一一解释了这些北京话的意思，这一衔接，让观剧者觉得老舍的语言没有过时，既然这样，老舍笔下的人物口吐“没毛病”这样的网络流行语，何来不和谐之虞？
当然，最能体现祥子性格的，不是一句“没毛病”，而是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还要不要脸”和“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活着还有什么劲儿”引起我注意时，一群拉洋车的正在嘲笑他们中的另类祥子，因为，祥子不像他们，于烈日暴晒下、寒风凛冽里卖苦力挣到一些钱后就喝酒抽烟寻欢作乐，而是让车行的老板替他存着打算买一辆自己的车。这一句“活着还有什么劲儿”，与其说是祥子在鄙夷车夫们的堕落，不如说里头藏着祥子的人生理想。
至于“还要不要脸”这一句，通常出现在别人出主意让祥子像他们一样得过且过时，祥子的反击。这一句，与其说是祥子对那些混混的不屑，不如说是祥子尊严的体现。
在观看话剧的整个过程中，我始终没有觉得台上演员们传达的是一个过时的故事。为何？参透了老舍作品内涵的编剧方旭，将“祥子式的奋斗和挣扎”放大并体现在了舞台上。奋斗，是什么年代都不可或缺的时代精神。至于祥子式的挣扎，是因为祥子不幸地生活在了黑暗的旧社会。也就是说，经过方旭的改编，话剧《骆驼祥子》成了一个有当代意义的作品。
直到演员换下角色的服装来到台口谢幕时，我才意识到虎妞和小福子是由两名男演员扮演的。个中原因，是两位演员的表演太成功了。
这个由10多位男演员组成的话剧团队用表演告诉观众，经典从未过时。而唯有创作者参透了作品的灵魂与味道，才能让经典的魅力“活”在今天，直入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