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侯军
任何一种嗜好,都会相互“传染”。我的“恋笔症”也传染给了我家手握财政大权的“顶头上司”。只不过,病根相同,症状迥异。我喜欢毛笔,看重的是其使用价值;而妻子李瑾喜欢毛笔,看重的是其品牌价值;我收藏毛笔,重在这支笔上附着了多少友情含量,她收藏毛笔,则不光看友情,还要看这种牌子的含金量和稀缺性——她经常训导我说:“你不要老等着友情馈赠,只要喜欢,咱就花钱去买,岂不更加惬意?”
这完全是另外一种“收藏思路”。2016年7月,我们前往浙江湖州看望老茶友寇丹先生,当天往返,早去晚归。相聚之后,离返程的火车还有一段时间。她提出要去王一品笔庄看看。我说:“王一品总店我早就去过,价格太贵了。再说,王一品的笔咱家也有。这次时间很紧,就别去了。”她说:“都到湖州了,为何不去?你虽去过,我还没去过,我要去感受一下人家的文化氛围。”
“上司”就是任性,“下属”只能服从。到了王一品,她一进去就沉浸了,看遍了所有柜台,还咨询了一些问题。最后,终于选中了一盒比较高档的羊毫笔,让我看看中不中意,我一看,果然是我惯常喜欢的那一路。我悄声问她多少钱?她决绝地说:“你甭管!”径直走到收银台,一分钟搞定。
这盒笔,我一直没开封,就连漂亮锦盒里夹带的王一品简介、营业员名片以及银行卡的回执小票都完整地保存着。那小票上清楚地记录着刷卡时间:2016年7月24日,金额:548元,下面就是“上司”的潇洒签名。不禁感慨道,548元,这是我当年购买第一支毛笔时的多少倍啊!
近一两年,“上司”又迷上了网购,以“恋笔症”再合并“网购症”,结果就是大批的“闪购快递”联翩而至,其中自然少不了网购来的毛笔。有一回,她网购了一批羊毫笔,样子很中意,价格也便宜。我试用了一下,很不好使。我断定这根本不是纯羊毫,而是化学纤维。她听罢很失望,从此不再网购毛笔。
后来,一个天津静海区的亲戚送我几支从日本回流的老毛笔。我一试用,非常好使。她闻知立即与这个亲戚电话联系,并要来了那个专营日本旧货的网址。这一下,她的“恋笔网购综合征”又爆发了——依照她的逻辑推断,早年出口日本的毛笔,应该都是纯羊毫的吧;日本本土制作的毛笔,都是按照咱家老祖宗的方式模仿的,应该是中规中矩的吧——好了,咱就收这一路的!
就这样,我家的柜子里很快就堆积起层层叠叠的毛笔包装盒。虽说同为“恋笔症”的患者,我看着这些远超实际使用需要的“笔阵”,也真是亦喜亦忧,徒唤奈何!
偶尔也有惊喜发生。有一次,她“闪购”来一个精美的漆器盒,打开一看,是日本书道协会出品的一套文房用具,有笔有墨有一方小砚,还有小水盂、印泥盒和铜镇纸。最令我惊异的是,其中有几支毛笔,笔杆上均刻有“窗雪”二字,下面的落款是“古城园特选”,其中一款羊毫大楷,所有特征都与“千秋瑞雪”相似——迫不及待地打开试笔,笔性与当年的“雪字号”一般无二。难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它的落款说是“特选”,而不是特制。我大胆猜测:会不会就是当年日本人从我的故乡选中了“雪字号”毛笔,使之成为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本书道协会的专用毛笔呢?
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也没有深入考证,只能是一种臆断。然而这次发现,倒让我对“上司”的“网购症”不再反感,甚至偶有余暇,也乐于参与其中了。
除了网购,上司的“恋笔症”还有新的拓展。她从山东淄博友人田鹏飞那里,听说一家古老的笔庄正在推销库存,其中有很多毛笔,用的是三四十年前的老工老料。李瑾一听就眼亮了,忙不迭地约定时间,要到人家毛笔厂去“扫货”。去年秋天,我们一同去了一趟山东,一个小时扫了五六千元的“货”……
事到如今,我对她这种“疯狂”购物,已不再阻拦。想想也是,一辈子精打细算过日子,到老来退休了,没啥负担了,任性一点儿,买个乐呵,有何不可呢?
这次“探秘”毛笔厂,我得到一个信息:原来用旧的毛笔,还能回厂重修,变得焕然一新,这让我怦然心动。返程路上,我悄声问李瑾:“既然人家说可以把旧笔回修,那,咱也把用旧的笔送来修一下呗?”她说不用啦,我还发愁咱家的新笔用不完呢?我连忙补充说明:“我不是说一般的毛笔,我指的是当年你送给我的那支,笔头松了,笔杆裂了,能不能送过来修一下呢?”她沉默了,一路上也没回答。到家以后,我找出那支旧笔给她看,她接过这支40年前的“定情之物”,端详了半天,对我说:“有个故事你一定听说过吧?一个老太太家里存着一个老紫砂壶,被一个藏家看中了,出了很高的价钱要收藏。说好了转天交款提货,老太太高兴极了,她觉得这壶年深日久满是污垢,卖相不好,就用洗衣粉把它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跟新的一样。转天藏家来家一看,掉头就走,不要了……”
我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若把旧笔修得焕然一新,那几十年共同度过的风雨岁月,那40年前“情定终身”的生命痕迹,不都踪迹全无了吗?
于是我打消了修笔的念头。如今,这支旧笔,还有当年我送给她的那支英雄钢笔,都被我们好好地保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