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孩
来江苏省南京市浦口区的愿望已久。因为,浦口有个火车站,1917年的冬天,有个老人在此送他的儿子到北京去求学。八年后,老人的儿子感念当年父亲的辛苦与慈爱,写了著名的散文名篇《背影》。在我看来,生活在浦口的学生们是幸运的,他们在读课本上的《背影》时,是可以在老师带领下来到浦口火车站进行现场教学的。生活在浦口的文学爱好者也是幸运的,在这里,他们可以切身感受到一个散文名篇是怎样诞生的。
从机场到浦口的路上,我问朋友文剑,“我们今晚就住在浦口火车站吗?”文剑说,“您不必急,明天一早就安排去火车站,现在我带您去吃饭。”等进得山里,在公路的岔道口,便看到了“不老村”的牌子。时下,有很多的农村时兴文旅招牌,兴起各种农家乐、民宿,若说最时髦的莫过于健康绿色养生了。
傍晚时分,车子七拐八拐,停在了一个名曰“不老居”的民宿门前。进得门来,见一个宽敞明亮的院落,眼前的柜台,是一个被无数大小葫芦装饰的景观。到了近前,一位干净利索的中年女子从侧门迎出来,文剑介绍,“她是浦口区的作协主席徐仁萍,人称不老村的‘葫芦姐姐’。”
走进徐仁萍的葫芦坊,我问她不老村的“不老居”是不是为了追求时尚?徐仁萍说不是。她所在的这个不老村是她的娘家,前些年政府拆迁时,她和父母也曾犹豫过,到底是要钱买新居,还是留下来建民俗文化体验馆?几经考虑,她还是下决心,想用行动把乡愁留下来。
不老村早已有之。“不老居”只不过借“不老”之名而已。以我的经验,葫芦这种草木结成的果实,大都生在北方,尤以山东聊城的东昌葫芦最富盛名。早年在北京郊区居住,村里的许多人家院里院外或多或少的都栽种几株葫芦。葫芦的藤蔓爬得很高,冬日到来,落叶散尽,几个葫芦在风中摇曳似乎成了归人的灯盏。农人种植葫芦,食用是次要的,更多的是一种欣赏。
我觉得很多农人种葫芦原本只是为了玩儿,但玩着玩着就玩出了艺术,玩出了价值。聊城那地方在宋代出了一个叫王合尚的人,他早先在皇宫里是个艺人,常常在葫芦、瓷器上画人物山水、花鸟鱼虫,渐渐地就成了独门手艺。后来,他离开皇宫回到聊城,就把雕刻装饰葫芦的手艺传给了当地人。
徐仁萍说,南京这地方不怎么种植葫芦,即使有个别地方种植几株,结出的葫芦个头小不说,质地也很一般,几乎无法用。我问她,你这么热爱葫芦,如何延伸它的文化价值呢?徐仁萍说,此前她只是单纯的喜欢,她从很多地方购置葫芦。前年,她儿子朱威宇大学毕业,他学的是平面设计专业,这孩子也喜欢葫芦,现在专门从事大漆葫芦的创意设计,已经被浦口区确定为大漆葫芦的非遗传人。说着,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和一个女孩子走了过来。徐仁萍告诉我,这就是他的儿子和儿媳。
在葫芦坊旁边的一间工作室,朱威宇将他设计的几件大漆葫芦和瓷器拿给我看。我抚摸着那些圆润泛着晶光的艺术品,问朱威宇:“你做这个能养家吗?”朱威宇腼腆地说:“现在暂时还不行,不过我妈支持我坚持自己的想法。”我说:“你要真有心做大漆葫芦,就要把它当终生的事业,以我对制作工艺这行的了解,没有几十年恐怕是成不了大师的。另外,要有个响亮的艺名,比方说前人中的泥人张、王麻子。”听到这里,徐仁萍瞬间明白我的意思,赶忙说:“红老师,既然您今天有缘和我们全家人见面,就请您帮我儿子赐个艺名吧!您的笔名红孩就十分响亮。”
我对他们说,“我也不过是班门弄斧,至于艺名,我倒有个很怪的名字,可以说来供你们参考。”我接着讲道,在北方有个俗语,叫歪瓜裂枣,意思是说这种形状的瓜果虽然外表丑陋但吃起来却格外香甜。后来,人们又发现,有一些长得“歪瓜裂枣”的人反倒具有偏才。就说这葫芦,人们种植除了是一种对庭院的装饰,也有它的实用价值,比如做成乐器葫芦丝。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前的农村,很多人家常把一尺上下的大葫芦用手锯拉开,这样就形成两个水瓢。水瓢舀水,一是方便容量大,再者那瓢泡在水里不但不沉,且不易腐蚀。讲到这里,我对徐仁萍说,“你经营葫芦,叫‘葫芦姐姐’,你儿子也在经营葫芦事业,葫芦切开就是瓢,你儿子索性就叫‘歪瓢’吧。寓意他将是制作大漆葫芦的奇才!”
徐仁萍先是迟疑了一下,几秒过后笑了起来。我也不禁笑出声来,指着朱威宇对徐仁萍说,“真对不起了,你这么英俊的儿子,我咋就给起了个这么歪的名字。”朱威宇一旁年轻的妻子看着脸色通红的“歪瓢”,也笑个不停。
“不老居”是一个充满欢乐祥和的所在。“歪瓢”告诉我,他做一个大漆葫芦通常要十几道工序,每一道上漆刷色都要阴干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个多月。我说,这手工制品往往要靠岁月来不断地加持它,所谓“老物件”,就贵在一个“老”字。我注意到,“不老居”的Logo是一个大肚的葫芦,徐仁萍在它的左上端留了一个大大的气口,这是不是有意让葫芦能够自由的呼吸呢?
我恍然意识到,“不老居”之所以称为“不老居”,原来是因为,它的一切都在围绕生命的律动运转……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曾任中国文化报文学副刊主编,其作品曾获得中国新闻奖文艺理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