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姜玉坤 姜凯
2024年2月8日,腊月二十九,朱日和突然下起了暴风雪。郝婉冰心里有点儿打怵后悔了,大过年的,倒火车换汽车,咋就没提前跟张刚吱一声呢?非得抱着侥幸心理,想着除夕夜前给爱人来个惊喜。早上从呼和浩特人民医院下班走的时候,天还晴得好好的!这咋就突然变天了?郝婉冰怎么都想不明白,可再想不通也得想法子。出租车抛锚在半道上,救援车至少得两个小时,还不一定赶到,公交车都不开了,路上连个车影、人影都没有。郝婉冰这脾气拗得很,给张刚打了好多电话都没人接,用微信语音留言也不回,一狠心决定背着闺女走着去4公里外驻朱日和训练基地的军代室找他。
看着这漫天大雪,郝婉冰想起2023年10月那场少见的“白毛风”。雪快把天都下黑了,天地昏暗,人只能看到十米八米的,那风比今天的还大。朱日和训练基地火车站货场上,一长溜军列就跟条大龙似的在风雪里时隐时现。狂风嗷嗷叫着,像是要把整个铁道线,整个世界都给吞了,那场面,真叫人不寒而栗。
那日的雪铺天盖地,簌簌而落,打在脸上生疼;灌进眼里刺痛难当!张刚与军代表以及任务部队的官兵、铁路职工们,转瞬便被大雪覆没,众人仿佛瞬间化作了一尊尊“雪人”,在这天寒地冻、茫茫雪野中,艰难地挪移着脚步。张刚向郝婉冰描述这一场景时,她好像看见张刚和战友们投送运输军用物资,迎战暴风雪,一步都不后退的背影。
其实,在朱日和碰上这种坏天气,张刚早就习惯了。这地方在荒漠戈壁里头,沙尘暴、暴风雪、冰冻灾害时不时就来一回。军代室一茬又一茬的官兵成年累月守在这么个地方,抗严寒、斗风沙,“像铁道兵一样能吃苦,像蒙古马一样能战斗,像乌兰牧骑一样能服务,像老边防一样能奉献”的精神,不停地刷新着军事运输投送的纪录。
张刚他们军代室接了个又难又重要的任务,就是48小时紧急投送一个重装旅。这在军事运输投送的历史上,也是张刚当军代表14年来的头一回。搭野战站台、紧急装载、处理突发情况,哪一个环节都是难题。9个军代表跟暴风雪较上劲了,跟时间拼命赛跑。
他们分成四拨,引导组、驾驶组、捆绑加固组、保障组快速地行动起来,跟梯队队长核计划、定顺序、搭站台、开端板、整备车辆……
夜里,暴雪又变成冻雨突然来了,张刚和战友们就跟披上了冰盔甲似的,坚硬又沉重,走路摇摇晃晃,视线模模糊糊。重型装备每动一下,就得反复量、报数,来回跑,就为了达到装载标准。张刚心里清楚,在战场上,早一秒投送,部队就多一分赢的希望;早一秒投送,胜利就多一分把握;早一秒投送,国家就多一分安稳。张刚可一点儿都不敢懈怠,一刻都不敢放松!
风又起来了,大风卷着大雪,让人睁不开眼,一步都走不动。都凌晨三点了,战士们还不停地反复检查装备装载情况。时间一点点过去,装载还在继续,虽说冰天雪地,大伙儿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为了不落下一个安全隐患,他们拿着小锤敲平板车,用脚踩来验证车里的情况,保证装备安全。每敲一下,都是对责任的坚守;每验证一次,都是对使命的担当。检查完了,再紧紧盯着部队吊装超限超重装备,哪怕是最细小的地方,也不能放过。因为,这是对使命的忠诚,对职责的承诺!张刚和战友们个个筋疲力尽,可心里又高兴又激动。48小时连轴转,9个人,19列军列、765车,投送一个重装旅,这可真是个奇迹!
寒冬酷暑,张刚和战友们饱经磨难。狂风呼啸,飞沙走石,沙砾无情地扑向他们的面庞,直灌进脖子里。一旦摘下面罩和防风沙护目镜,满脸的沙尘黑乎乎一片,眼睛被刺激得酸痛难忍,泪水止不住地流,久而久之,大家都习惯了随身携带眼药水。他们的脸庞被烈日晒成了紫铜色,嘴角干裂起皮,双手布满厚厚的老茧,裂痕交错,那是在漫长岁月中于铁路线上辛勤劳作的深刻印记。无论冬夏,身上的衣衫总是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在高温或寒风中迅速风干,凝结出一层斑驳的盐渍。这些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儿,乍一看,却像是历经沧桑的中年大叔。尽管张刚的眼神始终坚定执着,闪烁着不屈的光芒,但以往每次相亲,姑娘们往往第一眼便心生退意。这位出身北京交通大学的高才生,直到38岁,才与钟情于他这份坚毅刚强的郝婉冰结为连理。而张刚从未对自己的工作有过丝毫抱怨,更未曾萌生退意。
郝婉冰觉着歇得差不多了,起身继续赶路。走了3个多小时,还没走到驻朱日和军代室。找不着背风的地方,就没法停下来歇着;可要是不暖和暖和,郝婉冰马上就没力气了。
“千万不能蹲下,接着走!” 郝婉冰给自己打气,命令自己不能停,一步都不能停。她知道,气温越来越低,手机快没电了,这时候要是蹲下,保不齐就起不来了;一躺下,人很快就没知觉了,用不了多久,自己和闺女都得交代在这儿。
茫茫雪原上,生和死,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咬着牙,拼了命,爬也得爬出去。”郝婉冰又加了一句。她的眼镜帮了大忙了,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多亏有眼镜挡着。往前挪、往前挪、再往前挪,手脚一起上,连滚带爬的,可朱日和在哪儿呢?眼前除了雪,还是雪;除了风,还是风……
在这冰天雪地中,郝婉冰艰难前行,不禁想起张刚平时给她讲的几位军嫂来军营过年的经历。军嫂景昭的丈夫杨斌是军代表,当兵22年,18个春节都没回家。6年前的大年二十七,景昭从天津赶往丈夫所在军营,想一起过年。到乌兰察布市下火车后,碰上大雪,交通断了,杨斌在军营来不了乌兰察布接她,景昭也没办法去军营。一直等到大年初三,路通了,这对夫妻才终于见着面。军嫂薛明地的丈夫宋建华也是军代表。因为部队有任务,他们的婚礼一直推迟。薛明地去军营看丈夫,路上身体不舒服也忍着到了驻地。但丈夫只和她待了短短两天,就接到紧急任务要走。没办法,两人简单举行了婚礼后含泪匆匆分别,丈夫留给她的是一个高大的背影……
正当郝婉冰胡思乱想时,她眼前突然一亮:“围墙!营门。”
郝婉冰记得真真的,朱日和训练基地营门口,就有这么一堵高高的营墙。
当电话那边传来张刚的一声“喂”,郝婉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终于到了!
整理了一下女儿的衣服,她朝着雪中的爱人张刚挪过去。很快,张刚和战友们跑出营门来迎,终于和郝婉冰会合了。
有了这段生死经历,郝婉冰跟朱日和算是紧紧绑在一起了。她没有责怪张刚值班没带手机,没及时营救自己,而是一有空就带着女儿来军营看没时间回家的他。他们的日子就这么过着,张刚还是在朱日和忙他的军事运输投送,郝婉冰则在家照顾孩子……
朱日和的风雪还是那么大,军代室的营墙和大门也一直立在那儿。每次下雪,郝婉冰都会想起那次走在雪地里的艰难,张刚也会想起郝婉冰的不容易。他们的故事在朱日和的军人和家属里传开了,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倔脾气的媳妇,还有这么个能吃苦的军代表,他们美丽的灵魂就像那六角雪花一样,纯洁,轻盈,高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