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剧伉俪徐大树、李健英的艺术人生:

盼望楚剧在年轻一代手中焕发新生

■ 口述:徐大树、李健英 楚剧艺术家 ■ 记录:陈姝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人物简介:

  李健英,楚剧闺门旦演员,与徐大树共同主演楚剧中的经典《李慧娘》《鸳鸯谱》《百日缘》等。

  徐大树,1941年出生,楚剧小生,国家一级演员。曾任武汉市楚剧院副院长。1985年主管艺术研究和编纂《楚剧志》,撰写了《楚剧志》第一版中的《表演篇》及修编了第二版中的《剧目篇》。代表剧目及音像制品:《百日缘》《站花墙》《吕蒙正赶斋》《送香茶》《乔太守乱点鸳考谱》《李慧娘》《拜月记》《宝莲灯》《沙家浜》《搬家》等。

  在楚剧艺术的天地里,徐大树与李健英夫妇宛如并蒂莲,多年来,他们以扎实的功底演绎了《送香茶》《站花墙》等传统经典剧目,又在大型的现代戏《沙家浜》和《磐石湾》中一个演郭建光,一个演阿庆嫂;一个演陆长海,而另一个演巧莲。他们在湖北楚剧的舞台上镌刻下无数的精彩瞬间。

  生活中,二人相互扶持,从戏里到戏外,书写着属于他们的动人篇章,更把女儿徐帆培养成一级演员。如何与楚剧结缘?如何在岁月长河中坚守楚剧传承?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 口述:徐大树、李健英 楚剧艺术家

  ■ 记录:陈姝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李健英:戏梦初绽

  我叫李健英,小时候家里兄弟姐妹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十四五岁时,就盼着能找份工作,让自己吃上饱饭,也给家里减轻点负担。进了工厂后,我本以为这辈子就当个普通女工,没想到厂里的业余剧团成了我人生的转折点。

  剧团的人见我模样俊美,硬是拉我去演戏。我一个劲摆手说不行,可他们热心肠,非要教我。那时候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就硬着头皮上了。演完后,领导直夸演得好,工友们也跟着起哄,把我说得心里美滋滋的,慢慢就有了信心。正巧楚剧团招插班生,厂里的工人拉着我就去报名,我胆子也大,扯着嗓子唱了首歌,没想到就被录取了。

  进了训练班,日子过得充实又辛苦。每天天不亮就得起床练功、吊嗓子,还得学文化。我专攻闺门旦,演的角色都是大家闺秀。

  1957年,我迎来了人生第一个节目《闹瓜园》,还要到北京参加全国首届现代戏汇报演出。由于我年纪小,扮演的文姐,踩着鼓点在台上辗转腾挪,又扭又唱那股雀跃劲儿,还很受欢迎!现在想起来还很激动。后来,我又去上海拍了电影《刘介梅》,虽说只是个群众演员,可站在镜头前的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离更大的舞台又近了一步。

  最难忘的,还是演《海英》。那是个讲述新疆支边青年不屈不挠和病魔作斗争的一个现代戏,我穿上了军装套裙,仿佛真的走进了那片广袤的土地。那出戏,也为我增添了无穷的力量。

  1964年,我们去广州参加中南区五省会演,站在爱群大厦的阴影下,我仰望着这栋当时最高的楼,心里直打鼓。可当大幕顺利落下,台下的掌声像春雷炸响!我们终于得到了大会决定下来由珠江电影制片厂拍这部电影的承诺,大家万分高兴!可惜后来还是未能如愿,但我明白了,过去所有的苦,只要努力,都可以酿成甜酒。

  在楚剧团摸爬滚打的日子里,我心里始终有着戏比天大的信念。演《李慧娘》那晚,儿子在家发着高烧,可锣鼓声一响,我咽下满心牵挂,踩着台步走进角色。谢幕时,我摸着戏服下被汗水浸透的内衣,忽然觉得,这大概就是唱戏的命——要过戏中千百种人生,却把最真实的苦,藏在厚厚的油彩下。

  从青春年少到鬓生华发,楚剧团的角落都刻满了我的故事。而这次回到老家,每当路过剧团听见里头传来熟悉的唱腔,我的心还会跟着鼓点轻轻颤动。那些在舞台上的日子,有苦有甜,有泪有笑,像一幅永不褪色的画卷,永远珍藏在我的生命里。让我感到欣慰的是,当年那个纤细又漂亮的女生跟我学习《红松店》的夏青玲,当时还曾头晕在课堂上,现在却成了楚剧圈相当有分量的实力派。院里群芳斗艳,好不热闹!

  徐大树:楚韵传情

  与夫人李健英不同的是,我与楚剧的相遇更是偶然。1956年,我本来是陪同学去考武汉戏曲学校插班生的,结果老师一眼就相中了我,说我这嗓子,天生就是唱楚戏的料。

  在我小的时候,武汉的汉正街一带生意兴隆,人口稠密,戏园和茶馆比比皆是,而看戏听戏的人就是最大的消费群体。小时候到戏园里去玩是经常的事儿,但它并未吸引到我。后来,学校经常组织学生看电影,而那时候电影里的歌曲不仅好听好懂,还十分迷人感人。特别是第一部电影《白毛女》,马上就在学生中唱开了,接着就是《翠岗红旗》《山间铃响马帮来》等。那时,出于喜爱,我很快就能唱出这些电影里的主要歌曲。恰巧那时我家的隔壁就有一个杂货铺,那店里的伙计总要我到柜台里边去放声高唱,引起路人的围观。这样,因为伙计们爱听,外边的人听了也夸,唱着唱着,乐感就这么练出来了,也慢慢地进入了骨髓。进了戏校后,我学东西快,背剧本、学唱腔也都不在话下,很快就成了重点培养对象,进剧团才一年就登台演出了。

  我和健英,一个在楚剧团,一个在戏校,后来在《站花墙》的排练场相遇了。

  我第一眼就觉得,她扮相清秀,唱闺门旦灵动极了。我们两家住得近,汉正街的路灯下,总能碰见,一来二去也熟络了。1961年剧团去新疆慰问演出,楚剧的泰斗沈云陔老师把我和她送到上海戏曲学校校长俞正飞大师那里去进修昆曲。那天在汉口上船,我们聊了很久,从楚剧音乐的改革一直聊到《白毛女》的歌唱,越聊越投缘。夜深了船上的人们都睡着了,夜里只有江浪声和船行的机轮声,而我俩却还在偷偷聊着戏里的身段和表情,现在想想真是很浪漫。那一晚可能就是我们心中的“定情夜”。

  结婚后,我们一起调到了省里,很感恩我们没被分开。那时候正准备建楚剧院,筹备班子定下以后就排了一组建院的剧目。我演的是《一心为革命》写的是英雄王杰训练民兵英勇排雷的故事,其中摸爬滚打和大段的唱段,好像有天意似的完成得很出色,接着便到武汉的各大院校进行巡演。曹禺先生也来看了沈云陔老师和我演的《庵堂认母》,还走上台来鼓励我。

  样板戏的时代来临后,我一人分饰两角主演的楚剧《沙家浜》排出来后的影响很大。无论是大城市或偏僻乡村,那时天天都会听到郭建光的“朝霞映在阳澄湖上”和阿庆嫂的“风声紧雨意浓天低云淡”。毛主席来武汉时,湖北省委还专门安排了我们《沙家浜》剧组进行了演出招待。

  当改革开放的诉求正在民间酝酿之时,楚剧院的演职员工的心里也早已是万马奔腾!那一年我从演出队长调到了艺术室当主任,当即我就提出了率先开放传统戏的意见,主张先解放经典的剧目,再解放资深的艺术家。结果马上得到了党委和群众的支持,便迅速部署,随后,楚剧就在武昌最热闹的司门口江汉剧场开了锣。策略上先是以全本戏《十五》打头阵,然后上精品折子戏《葛麻》《打金枝》等。这样,湖北省楚剧院在江汉剧场雄踞了近半年而一票难求,也成了全国传统戏最先开放首演的单位。

  接下来我又和李健英排演了楚剧的高腔戏《李慧娘》,这是个戏曲基本功颇多的一个戏。当时我们已经近40岁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但是为了楚剧艺术的壮大和发展,同时也是为了展示自己的艺术能力,我们没有放弃。每每我俩的母亲到剧场去看我们演出时,她们都会伤心地哭一顿!特别是看到我们在台上从人身上跳跃,在地上摔打,她们就会心惊肉跳!当看到健英从口里一口气能吐出几十口火,看到我表演“提影子”时,她们又是惊奇又是兴奋。当她们听到了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她们又为她们的儿女自豪!所以搞表演艺术的就是这样,有无穷的苦,也有极度的乐,人生的悲苦和喜悦是难以说清和难以估量的。因而你只要上了这条船就永远都下不来,它会把你的一辈子都带上苦乐无边而无法到达的彼岸!

  后来我们又调回了市楚剧团,这期间我们就将日常的演出剧目一个一个地进行商讨,然后再到演出实践中去认证效果。特别是《送香茶》,这部戏是《贩马记》中的一个折戏,而这一折是唯楚剧独有的。

  此外,凡是我演的和唱的《十里亭》《酒醉》《金玉奴》《四下河南》等老传统剧目都统统进行了适当地删改和修正,对于既有的精品我也总是在不断地精益求精,从不懈怠,常演常新,这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20世纪80年代末,组织上任命我为副院长,主要负责编纂《楚剧志》,从此,我就把更多表演机会让给年轻人,而自己转去搞创作、写评论,并进行楚剧演唱中的声乐研究。我亲自动手撰写了《楚剧志》里的《表演篇》,率先突破了“修志中表演篇最为难点”的瓶颈,还翻改了好多剧目,比如将《斩经堂》改成了《吴汉与王兰英》,这个改是为了增添其中的现代气息和人性碰撞的合理性。

  退休后,我来到北京定居,但心里始终放不下楚剧。但是我在这里见识更多了,眼界更开阔了。于是,我就可以将整个的文艺大环境结合着戏曲的形势来进行比对和研究,而楚剧当然也在其中。

  从2022年开始,我就开始写一本戏曲故事方面的长卷《蝴蝶》,大概三年多时间,总算完成了50万字的小说创作,日后还计划搬上荧屏或是戏曲的舞台。写书的日子不易,从前年到现在,眼睛酸胀得难受,颈椎病也时不时发作,但一想到都快85岁了还能在艺术上多做一点事情,就是满心欢喜的。

  我们:艺脉创新

  我们对艺术的这份执着与热爱,不仅倾注在楚剧创新的事业中,更如春风化雨般浸润着我们的家庭。我们用半生光阴在舞台上书写楚剧的传奇,也在不经意间为子女播下了艺术的种子。

  当看到女儿徐帆痴迷于戏台上的一招一式、儿子的画作里满是楚剧元素时,我们就知道,艺术的薪火正在我们的血脉中悄然传递。

  女儿徐帆小时候,总爱趴在侧幕看我们排戏,《李慧娘》的水袖、《沙家浜》的台步,她看得入神。有次健英演完戏下台,见她趴在道具箱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根掉落的水袖。后来她偷偷报考中央戏剧学院,收到录取通知才告诉我们。我一开始是反对的,我太知道这行的苦和前途的不确定了,可看着她对表演的那股热爱劲儿,我又怎么忍心一再阻拦呢?

  她在演艺路上的成就,从第一部电视剧《我的女儿》到前不久上映的《烟火人家》,每一部作品都让我们骄傲。

  如今,我们夫妻常常聊起那些年与楚剧相伴的日子。光阴似箭,唱了一辈子楚剧,盼着它能走得更远,希望楚剧这门艺术能在年轻一代手中焕发新生。

  前不久,楚剧电影《向警予》圆满杀青,这让我感慨万千。2019年楚剧《向警予》在北京演出时,我的老朋友赵瑞泰,主演夏青玲和剧院党委书记韩笑都邀请我前去观看。舞台上,演员们用饱含深情的唱腔、细腻传神的身段,将向警予烈士的光辉形象和舍生取义的精神展现得淋漓尽致,我被深深打动了。

  看完演出后,我一直在琢磨,怎样才能让更多人看到这么好的故事?让向警予的精神影响更多人?我就想,当下,电影就是个很好的载体,它受众面广、传播力强,于是我提议将楚剧《向警予》拍成电影,让这部经典以全新的艺术形式流传下来。如今电影顺利杀青,我满心期待,盼着它能以创新的艺术形式,跨越时空,让革命故事走进更多人的心中。

  我们相信,戏曲电影是条路,把传统故事拍出新花样也是条路。只要心里揣着对楚剧的热爱,脚下迈着踏实的步子,楚剧以其独特的腔调与韵味,在一代又一代传承者的精心呵护下,必将薪火相传、生生不息。

中国妇女报新文化.口述 7盼望楚剧在年轻一代手中焕发新生 ■ 口述:徐大树、李健英 楚剧艺术家 ■ 记录:陈姝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2025-06-05 2 2025年06月05日 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