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宏村月沼

▲ 一家五口徽州行

徽州古城
● 微雨中的徽州古城是灰色的。这灰色并非黯淡,倒像是砚台里新磨的墨,掺了水,洇在宣纸上,显出深浅不一的层次来。这座千年古城是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四大古城(云南丽江、山西平遥、四川阆中)之一,完整保留了明清时期的府县同城格局,融合了徽派建筑、徽商文化、非遗美食等丰富元素。
● 宏村水系的总设计师是女的,她叫胡重。她以水为墨,在徽州的粉墙黛瓦间绘就千古宏村经脉,当我们在宏村的水色天光中驻足时,所见的不仅是“画里乡村”,更是一部镌刻于砖石间的女性史诗。
■ 胡杨 文/摄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座黄山,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徽州。”今年3月13日一早我们一家五口自驾从南京向徽州进发。
中午经过湖光山色、烟雨空蒙的太平湖景区,立刻决定在门前挂着红灯笼的徽菜馆停车吃饭。这家集餐饮与住宿为一体的路边店叫“圣禾园”,就在黄山市太平湖镇政府旁边。圆脸、戴着眼镜的龚老板迎上来介绍菜品,听说我们是一家5口原生家庭自驾游,五十多岁的他感慨道:“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能喊声爸妈的都不多了,你们还能带着二老出来旅游,太幸福了!”
太平湖:油菜花开,幸福就是毛毛雨
吃饱喝足后上楼看房间,给爸妈选了有麻将桌的标间,午休起来我们陪着他俩打了会儿麻将,然后我们姐俩开启自由行模式。
出门路边就是黄灿灿的油菜花田,小雨淅淅沥沥,雨润心酥。先来到太平湖大桥边上的观景台上,眼前的太平湖,在黛色的山峦衬托下有处子般的安详,烟波浩渺中俨然一幅水墨画。
这里是1957年前苏联援建的水利工程之一的陈村水库,当时一同设计修建的还有浙江的新安江水库,也就是现在的千岛湖。跟酒店老板娘聊天时,她说到当年一家人背着包袱不断搬迁的经历。资料显示:太平湖移民工程从1958年持续至1986年,历经过三次大规模搬迁。1970年水库建成蓄水,淹没了两座千年古城(原太平县城和石台县城)及沿岸古镇。1979年为发展旅游,陈村水库正式更名为“太平湖”,成为连接黄山与九华山的重要纽带。
龚老板说他家在湖边的山上有海景房,那天下午我独自一人顶着毛毛雨上山,找到了“看海”的网红打卡地。坐在高高的靠背椅上,眼前的太平湖不禁让人产生李白观敬亭山的恍惚——相看两不厌,唯有太平湖;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
太平湖是87版电视剧《红楼梦》的重要取景地之一,“黛玉北上”的水路场景在此拍摄。看得出来,这里曾经热闹过、繁华过,酒店、咖啡馆、健身房、运动场都在,只是门前冷落鞍马稀。前些年,太平湖试图从水利工程发展为旅游胜地,但因违规建设问题面临生态整改,部分建筑被拆除以恢复湖岸线。
第二天老哥试图驾车带我们绕太平湖一圈,弯弯绕绕的山路非常刺激,但是走了近两个小时,不得不打道回府,因为太平湖太大了!在回来的路上,老哥停车请老妈喝了杯路边咖啡,我和老妹则下到太平湖栈道拍拍拍。
蜿蜒的沿湖栈道很长很美,还有秋千以及造型别致的长廊,就是没有游人。我拍了很多小视频,背景音乐是网红热歌《异客》:“那远山呼唤我,曾千百次路过,半山腰摘几朵,便飘向歌颂者。离开后那份简单,就再也没见过。单程票的火车,一路上哼着歌。他们说离开家便是流浪,不管多远啊,当你想念的时候,记得开窗仰头望。他们说不管在什么地方,永远在路上……”
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1985年我考上中国人民大学,离开新疆时我们一家五口的那个家,门前是葡萄架,门口有麦田,而黄灿灿的油菜花、紫莹莹的苜蓿花,我连看都懒得看它们一眼,彼时我向往的是大城市里的高楼大厦。现在我们翻山越岭来看油菜花……
太平湖印象最深的一幕是:毛毛雨中,我们母女三人走在宽宽的太平湖大桥这一边,老哥在大桥的另一侧拍我们。85岁的老母亲气宇轩昂做“领头雁”,我们姐俩在后面“小燕飞”。谁说幸福不是毛毛雨?
徽州古城: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微雨中的徽州古城是灰色的。这灰色并非黯淡,倒像是砚台里新磨的墨,掺了水,洇在宣纸上,显出深浅不一的层次来。这座千年古城是我国保存最完好的四大古城(云南丽江、山西平遥、四川阆中)之一,完整保留了明清时期的府县同城格局,融合了徽派建筑、徽商文化、非遗美食等丰富元素。
我们一家五口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观赏了建于明万历十二年的八角牌坊许国石坊,老哥带父母走进徽州府衙看审案表演,我们姐俩则登上古城墙,看徽派建筑的马头墙连成一片,黑瓦白墙在烟雨下意境满满。
有人说:徽州古城商业味太浓。我倒觉得新与旧、传统与现代元素在这里“揉捏”得刚刚好。尤其是古城居然不收门票,这颇让我意外。如今但凡有个古迹的地方,无不高筑围墙,门票不菲。徽州人却慷慨,任尔进出,来去自由。
记得那天我们五口在一家中药饮的时尚小店里喝饮料、躲雨,还在古城老街上遇到红彤彤的迎亲队伍,你完全分不清这是景区的既定项目还是年轻人喜欢这古老的迎亲模式,整条街都被“甜蜜蜜”了。
照常是上午陪父母大人逛古城,下午我和老妹“二进宫”。我们住在练江边上的格林豪泰酒店,去古城要过桥。让人感慨万千的是,我们来去走过的太平桥(16孔)和万年桥(9孔)都是明代古桥。太平桥、万年桥和紫阳桥被当地人称为“古歙三桥”,每座桥都气势恢宏、工艺精湛,好似长虹卧波,雄跨于练江两岸。它们以石为骨,以水为魂,在晨昏交替中静述着徽州的筋骨与柔情。我自认为,光看这几座桥,徽州古城就值得一往。
徽州古城依水而建,练江(古称徽溪、西溪,是新安江的主要支流)不仅是古城的生命之源,更是徽州文化的重要载体。它像一条玉带环绕徽州古城,历史上既是灌溉水源,也是徽商航运的重要通道。
小雨中我们漫步斗山街,遇见门楣上刻着“世科甲第”的王氏(新安名医王任之)故居。宅院三进,抬头仰望老宅天井被青瓦框住的天空,细雨唰唰仿佛收拢了整季烟雨。一个老者坐在院内,提醒我们去看后院的古灵芝。我想象着当年王先生在此为乡邻把脉的情景,檐外雨声,大约也曾伴着捣药的声响。
穿街走巷的我们迷路了,后来被一个当地的小伙子带路才走出了徽派建筑的迷宫。古城里的居民,照旧过着自己的日子。游客来来往往,于他们不过是门前的流水。我想真正的徽州,不仅在那些故居古建里,更在这寻常百姓的锅碗瓢盆中。
在我没来之前,徽州古城犹如一幅画等我来欣赏。练江如带,穿起古桥、古街、古坝共同构成一幅水墨画卷。正如周杰伦的歌:“你的美一缕飘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
黄山“两棵不老松”,休宁遇上古廊桥
告别徽州古城我们直奔黄山。当老哥说要带爸妈上黄山的时候,我想顶多他们二老在黄山脚下,等我们下山。没想到那天我们全家坐着一个缆车包厢上山了。
年近九旬的老爸很兴奋,在缆车上左拍右拍,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乘缆,而老妈则紧张得目不斜视。我们乘坐玉屏索道上到慈光阁、玉屏楼处,著名的黄山迎客松就在附近。
下了缆车我负责看住老爸老妈,老哥老妹继续攀登。因为刚下过雪,雪松很好看,但阶梯很滑,所以不到半小时我就带着爸妈乘缆车下山了。
在山下等老妹老哥的时候,老爸自豪地说:“不信你问问,我可能是今天登山者里年龄最大的!”老妈紧紧攥着我给他俩买的木拐杖说:“这可是我登黄山的纪念!带回家!”我笑说:“你们就是两棵不老松!”
上午11点多我们决定往宏村赶。最美的风景在路上。沿205国道去宏村的路上犹如一卷田园山水画,徐徐展开。车子行驶到安徽省休宁县蓝田镇迪岭村,这一程的又一“福利”扑面而来——那是始建于宋代的拱北廊桥(四墩五孔),也是安徽最长的古廊桥。
真可谓藏在深山无人识。踩着高低不平的古老青石砖,木质廊桥里有长长的木椅,桥下溪流潺潺。廊桥不知收容了多少过客的足迹,如今这偶然的相遇,亦收容了我心头无名的欢愉。
中午我们就在廊桥边上的“最美民宿”用餐,精致的菜品和高雅的就餐环境,让人倍感“人间值得”。就这样,在廊下听风观雨,将六百载徽州光阴揉进这一瞬的春光里吧。
画里宏村:月沼如明鉴,胡重美名扬
那天下午3点抵达宏村,入住当地民宿。小伙子22岁,独自经营着自家的三层老宅。木床木门木窗户,门上是钥匙锁,一切都让人想起木心的“从前慢”。
父母休息,我们兄妹三人走进宏村。也许是名声太响,第一眼的宏村并没有惊艳之感,倒是在汪氏宗祠里看到胡重画像的那一刻,我心澎湃。
没错,宏村水系的总设计师是女的,她叫胡重。胡重是西递村胡氏之女,嫁给了宏村汪氏家族的族长汪辛。当丈夫被调往山西为官后,她毅然接掌了族务,这在当时女性地位低下的徽州社会是极其罕见的。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她邀请父亲的好友、著名风水师何可达共同勘测地形,历时十年完成了引水入村的工程,让宏村形成了“家家门前有清泉”的景象。在开挖月沼时,她力排众议坚持将池塘设计成半月形,取“花未开、月未圆”的谦和之意,并在72岁时写下《胡氏重孺人遗嘱》,规划了宏村二期工程——南湖的建设。
汪辛晚年归乡,见宏村已成“烟火千家”的繁盛之邦,慨然打破“女不入祠”的祖制,将胡重画像悬于汪氏宗祠“乐叙堂”,与男性先祖同享香火。她成为徽州唯一获此待遇的女性,匾额“巾帼丈夫”至今高悬。当地至今流传着“一个好女人撑起一个家,一群好女人撑起一个族”的谚语。
可能自己也姓胡的原因,当我兀立在形如弯月却给人以饱满之感的月沼前,崇敬之心油然而生。联想到胡重以水为墨,在徽州的粉墙黛瓦间绘就千古宏村经脉,当我们在宏村的水色天光中驻足时,所见的不仅是“画里乡村”,更是一部镌刻于砖石间的女性史诗。
宏村门票104元,可以使用三天。那天我们兄妹仨坐在南湖边的冷饮卡座上,什么也不说,就很美好。
第二天早晨六点半,我和老妹再次进村。早晨南湖水面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弯弯的石拱桥遗世而独立。在月沼前看日出破晓,晨光愈盛,沼上浮光愈明亮。月沼像一面未醒的镜子,它映照的不是天光,而是自身那容纳万有的澄明——原来最深的静并非无声,而是万物在其中,各安其位的低语。
在老妈的再三催促下我们出村,接上老爸老妈吃早饭,然后又陪他们二老“三入”宏村。2025年春天,我们一家五口12天的春游自驾行就此收尾。
写这篇游记时,已是盛夏,而我在徽州的春天里流连忘返。太平湖的烟波、古城的石坊、宏村的水镜、黄山的松影与廊桥的飞檐,皆融成一曲徽州长调。而旅途中的吉光片羽,已悄然炼成只有我们一家人才懂的暗语,成为平凡日子里的星火,提醒我们——旅行的意义并非仅仅指向远方,而是让我们在并肩穿越陌生风景时,重新发现并确认——家,是我们行过万水千山后,依然愿意携带着彼此的全部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