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物简介:
小帕,全名帕孜力亚尔·帕尔哈提,维吾尔族,1992年生人,毕业于天津师范大学,脱口秀演员。
■ 口述:小帕 脱口秀演员
■ 记录:熊维西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小帕”这个名字,随着腾讯视频《脱口秀和Ta的朋友们》第二季(以下简称《脱友2》)的热播被观众熟知。帕孜力亚尔·帕尔哈提,这位从新疆走出来的“90后”维吾尔族脱口秀演员,以女性视角的犀利段子崭露头角,成为本季节目的“黑马”选手。她在节目第一赛段播出的卡段内容成为网络爆款,不仅在短视频平台斩获了153万点赞,相关话题热度也一直居高不下,引发网友热议。在与主持人陈鲁豫的深度访谈节目中,小帕褪去舞台上的光芒,坦露了自己充满坎坷却又无比坚韧的成长历程。那些藏在段子里的疼痛经历,与舞台上的爆笑输出形成强烈反差,让小帕的形象越发立体。在暑气蒸腾的上海,刚刚结束《脱友2》两场高燃竞演录制后,小帕在后台采访间接受了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采访,分享了更多聚焦在脱口秀创作理念与女性视角表达上的内容,以下是她的口述——
我发现了脱口秀这个好东西
节目播出后,许多善良的观众向我表达了喜爱和认可,也有人对我表示同情。对此我深表感谢,但我想说,我的成长中也伴随着很多笑声。爷爷便是我这份欢乐的重要来源。我的爷爷是一位非常幽默的人,常讲“恰克恰克”。这是维吾尔语中一种类似单口喜剧的民间幽默形式,有点像英文里的“Roast”。“恰克恰克”通常在亲友聚会或节庆活动等轻松热闹的场合出现,大家通过风趣的对话、调侃,甚至善意的“互怼”来活跃气氛。小时候,听到爷爷讲“恰克恰克”,我总被逗得哈哈大笑,也觉得有幽默感的人极具魅力。
大学时,我在网上偶然刷到一个外国演员站在台上手舞足蹈讲段子的片段。当时只觉得有趣,后来才知道那是凯文·哈特的表演。从那以后,我便喜欢上了脱口秀。直到毕业后来到北京,在工作不顺心的日子里,朋友拉着我去看了一场脱口秀。看完后我彻底被迷住了,心想,这东西太好了,我也想成为它的一部分。那时的我,看着台上的演员,尤其是像小雪姐姐这样的女性脱口秀演员,满心羡慕,渴望能像她们一样在台上发光。
一开始,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去跑开放麦,白天找工作,晚上往俱乐部跑。直到有一年年底,工作再次没了着落,一个俱乐部老板找到我,问我过年是否留在北京。他说新开了场地,很多演员都回家过年了,邀请我去演出,一口气约了30多场,一场300块钱。我算了算,这收入不少,于是从那时起,我成为全职脱口秀演员,一干就干到了现在。
刚开始写段子,内容大多源于自己生活中的切身感受。比如最早讲乳腺增生的痛苦,那是一种不仅存在于脑海里、更刻在身体里的折磨,还有作为少数民族遇到的一些趣事,这些都成了我早期段子的创作基础。
后来,我接触到了很多国外的女性脱口秀演员的表演,比如惠特尼·卡明斯、旺达·赛克斯。旺达的段子观察非常细致,讲猫、狗的内容生动有趣,还有她关于女性安全的段子,用夸张的想象构建出搞笑的场景,特别聪明。惠特尼·卡明斯在我25岁有严重年龄焦虑时,给了我很大的启发,她让我明白年龄的增长不仅是衰老,还有阅历的积累,会让我们拥有更好的未来。这种视角的转变,也拓宽了我的创作思路。
有人问我,女生讲脱口秀是不是更难?我觉得这就像问学习对女孩来说难不难一样。其实创作本身不分性别,难不难更多取决于你想表达什么。男演员常聊职场、房价、股票,不是因为他们更擅长,而是这些话题更贴近他们的生活。他们不用经历月经,也很少被问:“怎么平衡事业和家庭?”但现实是,女性同样会在股市里亏钱,房价也不会对女性网开一面,这些明明也是我们的故事。
创作最难的是找到一个精准的前提。以生活中常见的场景为例:很多理发师会问客人:“你上次在哪儿剪的头发?”这个问题乍看普通,却触发了我的思考。为什么理发师会像“现任”一样追问“前任”的情况?接着我会试着拆解这个问题的本质:他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我为什么感到不舒服?这个问题的荒谬之处到底是什么?一旦抓住“理发师试图通过贬低同行抬高自己”这个核心前提,段子的框架就清晰了,然后再通过吐槽这种心态的荒谬性展开叙事就可以了。
站在台上,我找回了自己
可能我天生就爱多想。很多人对日常琐事习以为常,但我会本能地追问“为什么”,甚至越想越气。脱口秀于我而言,是将这些情绪转化为表达的出口。当他人困于某种情绪却不知如何言说时,我可以把这些思考写成段子,至少让听众意识到,看似平常的小事背后,可能藏着值得反思的社会逻辑。
所以,观众的反应对我至关重要,这是检验我表达是否奏效的直接方式。我确实格外在意他人的评价,这或许与我的成长经历密不可分。从小在家人的否定和凝视中长大,他们会挑剔我的走路姿势、坐姿等细微之处,甚至因我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就认定是老师讨厌我,却完全忽略了我其实是班里个子最高的学生。我的校园生活同样充满被否定与排挤的经历。这样的成长环境让我自我认同感极低,而脱口秀是我人生中第一份让我获得自我认同的工作。观众的笑声与认可,慢慢帮我建立起了自信。当然差评带来的刺痛依然难以忽视,但现在,我会尽量避免主动搜索自己的评论,除非有人@我,因为过多浏览真的会影响精神状态。
节目中的嘉宾也给予了我很大帮助。陈鲁豫老师是我在比赛前就特别关注的嘉宾,总觉得她是懂我的人。记得第一场比赛时,我对自己的第一篇稿子毫无信心,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心想哪怕陈鲁豫老师能懂我一点点,这篇稿子就值了。表演结束后,当她点评说:“小帕,听完你的故事,我好愤怒!”那一刻,我瞬间释怀了,她真的懂我的愤怒!后来有幸参与陈鲁豫老师的播客节目《岩中花述》的录制,她的贴心更让我感动。她会不停让工作人员给我拿靠枕、调整姿势。能得到这样优秀女性的认可,对我来说是莫大的鼓励。
除了前辈的指引,同场竞技的女选手们同样给了我无限力量。尤其是王小利,她那种毫不在意他人评价、不内耗、不焦虑的状态简直太迷人了,我做梦都想成为她这样的人!有次看她演出时,我忍不住问旁边的选手:“她这种状态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的?如果是后天形成的,大概几岁开始的?如果知道她是怎么练成的,我是不是也有机会变成她那样?”对方回答说,“这大概要从小在那种好的家庭氛围里长大,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很重要,这样自我认同才会建立得特别好。”当时听完确实有些沮丧,毕竟我的成长环境完全不同。但转念一想,我今年33岁,自我认同感已经比28岁时强了一些,那等到40岁、50岁,肯定会比现在更从容吧!
相互托举,让更多女性的声音被听见
在脱口秀这个圈子里,女性演员之间有一种特别的默契。每当我去各地开专场,只要有可能,我都会让俱乐部安排女演员开场。比赛时,我也会特别关注同场女性选手的状态,尽可能给予鼓励。因为台上每少一个女性,就少一个女性声音被听见。在这个圈子里,女演员之间的竞争意识并不强,谁赢了,都是女性赢了。我们常常互相询问是否需要帮助,看到谁压力太大躲在角落哭,都会主动上前安慰。
现在整个行业里女性脱口秀演员的数量和影响力都有所提升,但还远远不够。以前很多演出要么没有女演员,要么只有一个女演员,现在每场演出四五个演员里会有一两个女性,也开始出现女性喜剧周,能探讨的女性相关话题也越来越丰富。每当看到新人女演员有好的创意,我总会尽力推荐,就像当年小雪姐姐和我彼此扶持那样。女性走上脱口秀舞台很艰难,需要经历无数次自我否定、推翻和重建。许多有潜力的女性演员至今未被发掘,还有更多人甚至未曾意识到自己也能成为脱口秀演员。因此,只要有女性朋友表达出想尝试脱口秀的意愿,我都会鼓励并支持。
也因为这份默契,当陈鲁豫老师提出做《豫见她们》这档女性谈话节目时,我们几乎一拍即合。这是一个能让女性脱口秀演员“相互托举”的阵地,在这里,我们拥有了能畅所欲言的专属舞台。
而每一次姐妹们间的交流,也让我越发坚定,我要在脱口秀之路上一直走下去的决心。这个职业有高光时刻,也难免有低谷期,但它是我找到自我认同的事业。或许今天这场演出效果不佳,或许接下来几个月会陷入平淡,但把时间线拉长来看,这些波折都不算什么。唯一让我恐惧的是行业本身的消亡,如果没有了脱口秀,我可能真的会迷失方向。所以我要继续写段子、站舞台,为女性脱口秀演员加油打气。希望我们能携手前行,让更多女性的声音被听见。
女孩们,拿起麦克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