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阿舒
我对于洛阳美食的向往,大概是因为一个人。这个人在洛阳生活了18年,他一生写了3000多首诗歌,其中就900多首是关于洛阳的山和水。他给自己起的号是“香山居士”——这是他晚年隐居的地点,洛阳香山。也许你已经猜出来了,这个叫白居易的诗人对于长安的一切都厌倦不已,他用自己的全部积蓄,在洛阳履道里买下了原散骑侍郎杨凭的旧宅,实现了他“但道吾庐心便足”的夙愿。
我一直觉得白居易是一个隐藏的吃货,且擅长发现食物的日常美。我举个例子:“晓日提竹篮,家僮买春蔬。青青芹蕨下,叠卧双白鱼。”很有画面感吧?更不用说那首著名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了。
出发之前,我特意翻出我的白乐天诗集,看看他在洛阳都吃了点什么。“净淘红粒罯香饭,薄切紫鳞烹水葵”,红米大约是当时洛阳附近的陆浑县的特产,水葵就是莼菜,果然,这顿饭是宴请苏州的客人的,“停杯一问苏州客,何似吴松江上时。”白居易很喜欢吃这种红米饭。
我的洛阳美食探寻之旅,是杭州女朋友陶老师推荐给我的,她推荐的不仅是食物,而是一条需要联动的美食线路。
先去买一家叫“保盛兴道口烧鸡”的烧鸡。在路上扫了共享单车,骑车前往。烧鸡店隐藏在古城里,一看就不是游客店,因为买的都是本地阿姨,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于是启动“跟着买”战略,和上一个阿姨买一样的,半只烧鸡,一点鸡杂。卖烧鸡的大姐又送我两颗小鸡蛋。
买好烧鸡不要忙着吃,因为我得到的美食攻略是这样的:“买完道口烧鸡,过马路上一个小坡,去对面的烩面馆,烧鸡一半撕吧撕吧泡在面汤里泡开,另一半带回酒店吃。”
要了这家老字号滋补烩面馆的烩面,又被赠送了一点银芽(凉拌花生芽),我依样画葫芦地把鸡腿撕吧撕吧泡在面汤里泡着吃,啊,确实好吃。
吃饱喝(汽水)足踩单车回酒店的路上,街上到处走着是刚刚从古装店里新妆打扮好的唐代小娘子,衣袂飘飘,额间点绛,鬓角插花,恍惚间宛若唐诗里的美人。我有点恍惚,仿佛回到了一千三百年前的某个黄昏,街市熙攘,灯火通明,大唐的繁华正从历史的深处缓缓走来,笼罩着每个人惆怅而迷蒙的面容。
这是我洛阳美食的开端,很美很梦幻。但后来我想了想,也可能是因为晕碳。
实际上,在洛阳的每一天我都在晕碳。牛肉汤,可以配饼,也可以配饼丝。看见饼丝,我忽然理解了古人把面条叫“汤饼”的来源。我忽然想起,白居易还写过一句洛阳生活的:“午斋何俭洁,饼与蔬而已。”
但洛阳真的有一样东西我没法说好吃。来洛阳吃饭,“水席”会是一个避不开的词。水席的灵魂不是水,而是“糊”——勾芡!疯狂地勾芡!仿佛后厨的淀粉不要钱。
荆芥最初并不是洛阳独有,但在洛阳,它却被赋予了极高的地位,尤其是在“洛阳水席”中,几乎成为汤菜和冷盘的标配香草。有点像香菜,又有点像薄荷,还有一点九层塔的气息,果然神奇。离开洛阳前的最后一天,歪歪带我们吃了一家服务很不错的涮牛肚火锅,在这一顿,我终于吃到了荆芥。
坦白说,这次的洛阳之旅,比起那些令我流了眼泪的墓碑壁画、洛阳博物馆里的小美人俑人、北邙山夜里的晚风,美食肯定是配角。回家之后,秤上的数字无言宣告着此行的“战果”,再次翻出白居易的诗句,在这一句里找到了答案——“饭热鱼鲜香”。
我忽然意识到,这趟旅程里,最打动我的不是烧鸡、烩面,不是终于吃到的荆芥,也不是一言难尽的水席,而是一种日常,温暖的日常。洛阳的食物,像极了这座城本身——厚重、家常,甚至带着点固执的“土”气。它没有精致的摆盘,却有千年沉淀的底气;它不追求刺激的味蕾轰炸,却用最朴素的淀粉和汤水,温柔地“绑架”了每一个过客的胃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