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文化周刊 什刹海 PDF版下载

栏目:旅人絮语

版面: 文化周刊 什刹海

行走在高原


    行走的意义正是行走本身,当我一身疲惫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又有了爱的能力,我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即便面朝大海而不能春暖花开也无妨……

    ■ 毛庆明

    我要去稻城。

    当我在朋友圈昭告此事时,竟无一人劝退。这让我大大低估了此行的难度。我知道稻城亚丁主景区最高海拔4700米。而我,在海拔仅3200米的青海湖就有高反症状。但稻城亚丁以她的高冷和神秘,吸引我多年。我急切地想撩开她的面纱,一睹她美丽的容颜。

    在高原,只要不做剧烈运动,高反症状就不会很明显。行前做功课的时候,我查到景区每一个路段都有交通工具载运,最不济也有马匹代步。可当我翻过好几座海拔4500米左右的山口,终于来到山脚下的时候,才知道景区内总共只有30匹马,在我到达之前均已被先到的游客雇用。

    我无马可骑。从海拔4150米的洛绒牛场,到最高点海拔4700米的无色海,来回11公里,只能用我的双脚丈量。

    因为晕车,我已将早餐吐了个干净,而高反则让我的脑容物无所附丽,稍一晃动,就头痛欲裂。我缓慢地挪动着发软的双脚,不佳的身体状况让我缺氧的大脑无法反思进山的决定是否有些草率。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雪山。我行走在木栈道上,栈道下是一片湿地,高原的阳光明晃晃的,将格桑花映衬得无比娇艳;不知名的水鸟从水面掠过,叫声如早晨的空气一般清冽。

    是仙乃日吗?我问。

    不,这是央迈勇。仙乃日只有登上牛奶海才看得见。一位英俊魁梧的康巴汉子,背着满兜的饮料面包,从我身边大步走过。

    稻城亚丁主景区,由仙乃日、央迈勇、夏诺多吉三座终年积雪的山峰组成,他们是亚丁藏胞心中的神山。

    如果大山有性别,那央迈勇一定是雄性的。他主峰小而尖,像是鹰的喙,两侧稍平而舒展,像是鹰的翅膀。白雪覆盖着山顶,山腰有冰川的痕迹,那是时光的印章。在我们攀登的路上,央迈勇一直在。

    太阳越升越高。起初它斜斜地打在央迈勇身上,颇有几分日照金山的辉煌。现在它升到了头顶,明晃晃地刺激着我们身体裸露的部分。我拉了拉运动上衣的袖口,挡住手背,又戴上了墨镜。

    沿着山涧小溪一路向上,到达贡嘎错。这是雪山融化的雪水汇成的海子。雪水清纯而自由,在海子里短暂停留后,聚集成更大的溪流,欢腾着奔向山下,不停歇。哪怕前途未卜,后会无期,它们也义无反顾。

    两公里后,木栈道消失了,脚下变成了碎石铺地的栈道,前行更为艰难。碎石栈道的尽头,是钢筋焊接的金属栈道。从洛绒牛场到无色海,550米的落差,这一段金属栈道就占了三分之二。我拿出行囊里的自热米饭,取一瓶路边的溪水,浇在自热包上。在高原,水的沸点很低,米饭煮不熟,但自热米饭里的大米,是预先煮熟烘干的大米,所以不受高海拔低气压影响。

    自热米饭及时填充了我空空如也的胃,我的体能迅速得到恢复。我只用半小时就走完了这段最为艰难的金属栈道。远处,牛奶海将天空的色彩反哺给了天空,稀薄的空气仿佛是相机的滤镜,让眼前的景物自带了高清,于是蓝天更蓝、白云更白,雪山则呈现出近乎纯粹的皎洁。

    在海拔4150到4700米之间徒步5公里之后,我终于抵达牛奶海。继而抵达牛奶海的姊妹湖——五色海。五色海不大,是山顶积雪融化形成的湖,湖水因深浅不一而变幻着颜色。站在五色海边,央迈勇离我莫过百米之遥,我望向他,而他仿佛更深地看向我,在目光的对视中,我迅速落败。我移开目光看向右边,仙乃日在垭口间探出大半个身体,她身形秀美,通体覆盖着积雪,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着晶莹的光。仙乃日,我拼尽全力远道而来,只为一见。此刻在视觉的震撼之下,黯淡了语言,远去了喧嚣,清浅的空气中只剩下静谧。

    仙乃日的另一边,与央迈勇相对的,就是另一座神山夏诺多吉,他的主峰是金字塔的形状,相对于央迈勇来说,他是小巧的。在我们登山的过程中,他时而出现时而隐藏,像一个顽皮的孩童。看着他,我觉得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丘比特,在暗中守护着仙乃日和央迈勇的爱情神话。

    而牛奶海和五色海,分明就是仙乃日的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在清晨在黄昏,在春夏秋冬四季交替中闪烁,摄人心魄。

    十年前,旅游大开发的浪潮也曾席卷这里。建缆车索道,可以吸引更多的游客,从而带动旅游经济的发展。然而开发本身也必然对自然景观造成一定的破坏。感谢当地的藏族同胞,他们放弃了巨大的利益诱惑,从而使这“水蓝色星球上的最后一片净土”得以保存原貌。

    此刻我站在雪山环抱的清清湖水之间,思索着行走的意义。我想,行走的意义正是行走本身。当我克服了高原反应带来的种种不适,一身疲惫来到这里的时候,我被庸常的一箪一食消磨殆尽的激情又回来了,我又有了爱的能力,我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即便面朝大海而不能春暖花开也无妨。

    7年前的夏天,北大历史系教授罗新用15天的时间,完成了从大都到上都的辇路徒步。当他用双脚丈量完北京到锡林郭勒之间450公里山水,风尘仆仆抵达上都遗址公园时,所有的感慨汇成了一句话:河山万里当前,我心里只有感激。

    这句话,也是此时的我最想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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