椿萱并茂,形容父母健在、安康。因为香椿寿命很长,萱草可以使人忘忧。而如今椿庭已然离去,萱堂又岂能忘忧呢!
■ 毛庆明
入夜,母亲打来电话,她说院子里的香椿发芽了。母亲的声音有些暗哑。握着手机,心头是挥之不去的怅惘。抬眼望窗外,春江水暖,原来食香椿芽的时节再次悄然而至。
香椿原是山野之物,无论南方北方,寻常百姓的房前屋后多半都有栽种。而我们安徽的太和香椿,更是因为汉光武帝刘秀那一段错把香椿当桑葚的乌龙而闻名。近些年,香椿的身价如同荠菜、马兰头这些野菜一般,悄然上升。然而同样的嫩芽,同样的鸡蛋调料,却吃不出幼时的感觉。也许,我们的味蕾也在悄然退化?
老家院子里有一棵大大的香椿树,枝繁叶茂,绿荫华盖。春天的时候,有蜜蜂盘旋;夏天知了在树梢鸣叫;到了冬天,香椿褪尽了一身繁华,只留下灰突突的树干,蛰伏起来,待来年春天,再绽新芽。
幼时吃香椿如同过节一般热闹。往往是母亲一声吩咐,我们兄妹几个立刻上阵。哥哥爬上五、六米高的椿树,用叉棍将枝头的嫩芽叉住,轻轻一转,椿芽就从枝头脱落下来。我和三姐早就携好了篮子,将地上的香椿芽一一收集起来,交给二姐,二姐摘洗完毕交给大姐,大姐用开水将芽尖凼一下,捞起切碎,拌入打散的鸡蛋,加细盐,入油锅,随着“呲啦”一声,香椿特有的气息在空气中迅速弥漫开来。
香椿的吃法很多,可炒、可焯、可腌、可炸。无论哪种做法做出来的香椿都特别下饭。幼时的生活是清苦的。曾经有一次,母亲用低廉的价格买了一麻袋土豆,于是整个夏天,我们的餐桌上都是清炒土豆丝或者土豆片,以至于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看到土豆就会条件反射地泛胃酸。可是有香椿的日子是欢乐的,这欢乐可以持续两个星期,直到香椿芽变成树叶,香椿树变成一片绿荫。
老家院子里的香椿是和葡萄架相连的。春天的时候,那些调皮的葡萄藤会循着枝杈爬满香椿树的枝头,将香椿坠弯了腰。香椿不恼,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包容他任性的女儿。到了秋天,葡萄架上坠满了果实。而爬上香椿枝头的葡萄藤蔓,结出的葡萄果实,总是更为香甜。那个时节我放学后扔了书包就爬到葡萄架上饱餐一顿葡萄,一直吃到胃液发酵了葡萄汁,微微感到有些醉意了,才依依不舍地下来。我想那时侯母亲,面对五个生长期的孩子,是有些心酸的,每次我吃完给母亲摘一捧,母亲总是说她不爱吃,我信以为真,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来比平时早,我看见母亲佝偻着腰,在拣食掉落在地的葡萄……
随着城市的发展,老房子要拆迁了。母亲执意要求新房子也要有个院子,把老房子这边的花草树木一起搬过去。母亲说,和这些植物相处久了,感觉它们也是这个家庭的成员一般。如今在母亲居住的房子里,春天的枇杷,夏夜的葡萄,秋天的橘子,冬天的蜡梅,依旧装点着母亲四季简单而明朗的生活。那一株香椿,也已在新院子里扎根,并且繁衍出很多棵小椿树。
其实母亲是不吃香椿的,在整个吃香椿的过程中,她始终是个看客。母亲说她不习惯香椿的异味。我想母亲更多的是把摘炒香椿的过程当作了对父亲的怀念。那一株椿树,是父亲亲手栽下的,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摘香椿也是由父亲来完成的,父亲英年早逝,这个角色才换成了哥哥。有个成语叫作椿萱并茂,形容父母健在、安康。因为香椿寿命很长,萱草可以使人忘忧。而如今椿庭已然离去,萱堂又岂能忘忧呢!
庭院里的椿树陪伴我们长大,此后我们相继离家,异地求学、工作、结婚生子,忙,成了我们疏于回家的堂皇借口。老家的房子里,只留下母亲独自翘首企盼。我忽然明白了我们为什么吃不出幼时的香椿味道,那不是味蕾的退化,而是亲情的疏淡。于是挂了电话的那一刻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回家,为父亲的坟前,放上一盘母亲亲手炒的香椿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