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近几年，对男性气质的界定和强调，每每能掀起网友讨论的小高潮。一边是不绝于耳的“男人应该有阳刚之气”的声音，和对“小鲜肉”之类的深恶痛绝；一边则认为一味要求男性具有阳刚之气，对男性也是一种伤害。
本期《新阅读》推出“男性气质讨论”专题，推介一些相关书籍，供读者阅读与思考。除了布尔迪厄的《男性统治》和康奈尔的《男性气质》等经典著作外，新近出版的《发明男性气概》《男性的衰落》等也聚焦了这一话题。
事实上，在以性别去区分男性和女性之前，乐观、积极、善良、礼貌和尊重他人这些品质的要求，可能比强调所谓的“男性气质”更为重要。我们应尊重人的差异性，而不是特意挑起对立的二元性别观，以“应该像一个男人/女人”的单一标准去评判一个人。当一个不具备阳刚之气的男孩不会受到批评，当“像女孩”不再成为一种贬低，那才是一个真正包容和多元的社会。
“男性气概”是近几年屡被提及的一个概念。《发明男性气概》一书作者吉尔默发现，与认为东亚文化圈更注重男性气概的认识不同，世界各地都存在强调男性气概的话语。而且男性气概不是先天被赋予，而是通过后天的规训与磨炼获得。随着时代发展，今人还需要男性气概吗？男性气概如何获得？它的哪些方面需要被特别强调？这些都是摆在当代人面前的问题。
■ 孙伟
不久前，教育部门户网站上公布了《关于政协十三届全国委员会第三次会议第4404号（教育类410号）提案答复的函》，其中提到了“加大力度提高体育教师素质能力”“适度改进体育教师教学方法、形式，更多注重学生‘阳刚之气’培养”。随即，网络上出现了对该函的热烈讨论，焦点就聚集在“阳刚之气”，或曰男性气质上。当然，如果没有理解错，“阳刚之气”的培养对象应该是男学生。
为何只是男学生需要增强“阳刚之气”呢？因为对于女学生，有另一个词汇，“女性气质”，尽管这在答复函中没有提及。这就好像一把锁对应一把钥匙，男性和女性分别需要一套行为处事的标准。那么，为什么需要两套标准？在漫无目的地追问之前，不妨参考美国人类学家大卫·D.吉尔默的《发明男性气概》（浙江大学出版社2021年2月版），看看世界各地的种种类似现象。
遍布各地的焦虑：规则与例外
与认为东亚文化圈更注重男性气概的认识不同，吉尔默发现，世界各地都存在强调男性气概的话语，从太平洋上的特鲁克岛到西班牙的安达卢西亚、英国，再到南亚的印度、大洋彼岸的美国，主流文化往往存在一系列或明确或隐蔽的要求，指示或迫使男性如何在各个竞技场上表现（“如何做个真男人”），涉及的领域包括但不局限于工作、财富、性爱、婚姻、生殖与家庭。
无论是在采集-狩猎这样的原初社会，还是在工业化乃至后工业化社会，男性气概的第一重要义就是优异的专业表现，社会希望男性是英勇而果敢的猎人、卓有成效的养家者、能发挥引领作用的“老大哥”、慷慨的资源提供者，而不是临阵脱逃者、无力养家者、毫无用处的“垃圾男”、一味消耗资源的“寄生虫”。除孩子之外，任何无力提供资源的男性，都会很快被排除出“真男人”的行列。
表现优异的男性，通常在逐爱方面享有优势，但这不足以保证他们一定是“真男人”。因为，真男人还需要在逐爱方面积极主动、“有攻击性”，害羞被动的人常常被视为缺乏男性气概，进而失去了择偶方面的优先权。即便成功娶妻，没有生下子女的男性，也会被人质疑其男性气概是否存在，甚至会因此遭到严重污名化。毕竟，作为社会再生产的重要环节，孩子是社会延续的重要部分。
有规则就有例外，例外的出现反倒凸显了规则一定程度上的普遍性。有强调做一个真男人的社会，也有不强调的社会，比如塔希提岛。抛却毛姆在《月亮与六便士》中赋予塔希提岛的无限魅力，必须承认的是，该岛的确是“非男人”的天堂：人们非但不强调男性气概，反而将逃跑、和平主义化为一种集体无意识。
不够稳定的气概：测试与磨炼
男性气概显然并非看得见摸得着的某样实体。在某种程度上，它是一种达成部分共识的社会约定——尽管这种共识是在日常生活中以正式或非正式的行动体现的，因而是有历史性的，会随着时间和空间的改变而改变。
女性主义理论家波伏瓦认为，在西方社会中，男性概念是自然的，女性概念则是社会以男性为标准建构的产物，“man”一词同时可以表示“男人”和“人”恰恰说明了这一点。但是，吉尔默认为，在一些社会，尽管存在内涵上的差异，男性气概都表现为一种获致地位（achieved status）。也即，男性气概不是自然而然的，随着男孩成长成熟就自动赋予，相反，男孩必须经受一系列的测试与磨炼，只有顺利通过者才会正式踏上通往男性气概之路。
因此，才有了男孩们不得不面临的种种挑战：在血淋淋的割礼上，男孩不得不保持静止状态，因为哪怕眨眼都被看作怯懦的表现，会危及家族的声望和名誉；到了一定年龄，男孩不得不离开家庭，在某个类似培训营地的地方集体学会独立生活；男孩还必须学会主动跟女性搭讪；犹太男孩还必须学习犹太经典，优异的学业表现才是其在家中立足的根本；英国公学男孩则需要经历准兄弟会式的欺凌，就像乔治·奥威尔对其早年生活的回忆所示……
在狩猎活动中拔得头筹、生育子女表明自己的能力，这些足以赋予男性气概，但需要注意的是，男性气概不是永久授予某人，而是暂时性的奖励，因为社会要求男人不断证明自己，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从一个场合到另一个场合。只要男人表现得不如人意，即便不会被彻底剥夺男性气概，也会令整个家族蒙羞，他的男性气概也会得到质疑，问题重重，短时间难以修复。
强调男性气概的具体内涵
从近乎白板的婴儿到被认为具有男性气概的男人，一个男孩的成长究竟经历了怎样的过程？社会学、人类学，尤其是精神分析学对此很感兴趣。以弗洛伊德为代表的精神分析学提出了阉割焦虑、俄狄浦斯情结等概念，但其适用性遭到广泛质疑，因为它完全诉诸幽微的观念，完全无视现实生活的物质要素，为此寻找一种后弗洛伊德的解释，显得必要起来。
就像吉尔默所示，尽管不必完全走向功能主义的解释——认为男性气概的用途彻底决定了其内涵，无视其具体的表现形式，但也不能不看到男性气概在日常生活、通过仪式及个人身份认同上扮演的重要角色。
在社会日趋民主、性别意识彰显的当下，今人还需要男性气概吗？如果需要的话，又要如何获得男性气概呢？男性气概的哪些方面需要特别强调呢？这些都是摆在当代人面前的问题。显然，我们无须也不该让孩子经受制度性的生理考验，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们也没有必要让男性气概成为男性的专属物品，进而成为某种炫耀性资产，相反，我们要更加强调男性气概的具体内涵，并用英勇、果敢、自信、奉献精神等品质替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