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最大的恐惧就是过节。每到节日我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花枝招展的后面,是我疼痛的发根和失去自由嬉戏的无奈。不是所有的爱,都能给孩子带来幸福;有一些爱,给孩子带来的是伤害。对于女孩来说,温暖的陪伴,比任何亮丽光鲜的衣着都重要。
■ 林采宜
大部分孩子都对“六一”儿童节充满了期待,可以吃零食、买玩具、穿新衣服,而我的童年对节日则是恐惧多于期待。
记得6岁那年的儿童节,我被母亲带到单位,在公共浴室洗了澡,换上一身干净衣裙,还让我站在桌上给我吹头发。此时母亲的同事们好奇地围了过来,有阿姨捻着我的衣襟、裙摆,仔细琢磨这是什么面料,还有人居然掀起我裙子说“哇,快来看看她的底裤,是绣花的真丝!”我拼命往后退,双手捂住自己的裙子…….
6岁半上小学第一天报到时,我穿着猩红色的呢子大衣。课间休息时,语文老师说:“采宜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衣服。”然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她解开我的外套扣子,仔细翻看我的大衣和里面穿的开司米绣花毛衣……这时候算术老师也来参与了,她还要求我把皮鞋脱下来给她看,我当时穿的是系带的鹿皮鞋,她仔细看鞋子的针脚、做工。直到上课铃响了,老师才把鞋子还给我。我穿上鞋子回到座位时,发现全班同学都看着我,我惶恐地坐下,感觉非常孤单。
下课铃响了,我们排着路队回家。弄堂里的小女孩们,有些在踢毽子,有些在跳绳,她们都穿着布鞋、长裤,唯有我穿皮鞋、超短裙。母亲不许我把衣服弄脏,我不敢踢毽子;跳绳时裙摆会飘起来露出底裤,也不敢跳绳。我只能坐在门口凳子上,羡慕地看着小伙伴们玩耍。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我就是这样度过的。
我的童年,在20世纪60年代末70年代初,那时候的小孩一般都穿布衣、布鞋,而且大部分都是哥哥姐姐穿旧的衣物。我是独生女,穿的衣服都是母亲从信托部(二手店)淘来的海外洋装,我妈连鞋袜、发带头箍都淘。所以,我浑身上下都是舶来品,被打扮得洋气、精致然而不合时宜,衣着过度光鲜但乐趣寥寥,就是我的童年基调。
还有比这更痛苦的就是梳头。妈妈不仅要我的衣饰光鲜亮丽,在发型上也要别出心裁。她梳头要发型持久且扎实,所以手势非常紧,拉得我发根生疼。我不敢哭也不敢反抗,忍着疼痛眼泪唰唰往下流……当时看着楼下那些蓬头垢面的小女孩,我心里那个羡慕啊。
我从小高鼻梁、凹眼睛,母亲为了让我更像洋娃娃,还带我去烫头发。那时候烫发用的是金属夹子,夹子一边连着电线、一边夹在卷好的头发上,通电后靠金属夹子的高温把头发烫卷。有一次,烫发夹子碰到我的耳朵,把耳朵烫出一个泡,发炎了一个月才痊愈。那一年,我5岁,那种钻心的疼痛至今还记得。
小时候,我最大的恐惧就是过节。每到节日我都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而花枝招展的后面,是我疼痛的发根和失去自由嬉戏的无奈。童年永远过去了,而我最深刻的记忆,不是靓丽的衣服,而是弄脏衣服后挨的训斥;不是漂亮的发型,而是梳头时的疼痛。
不是所有的爱,都能给孩子带来幸福;有一些爱,给孩子带来的是伤害。对于女孩来说,温暖的陪伴,比任何亮丽光鲜的衣着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