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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读物是儿童通往阅读的亲近之路。《给聪明孩子的故事与诗》是文学评论家、理论家哈罗德·布鲁姆编选的一套文学启蒙书。全书收录了41个故事与传说,84首诗歌,以四季编排划分,隐喻了作品的主题气质。这些作品有些出于名家之手,但更多出自并不知名,甚至佚名的作者。布鲁姆认为这本书就像是一片开放的田野,读者徜徉其间,会发现适合自己的诗文或故事。
■ 俞耕耘
儿童期的阅读,是涉及教育、开发与成长的关键问题。正如弗洛伊德心理分析的“密钥”,总是从回忆童年经历打开一样。成年人对世界、事物与人情的理解,多在童年时已见“原型”。无论是认知模式、人格类型、情理模式抑或人生态度,都在童年接受中逐渐生成。由于儿童生活并未独立,其理解外部世界,更多是间接经验:传授、听闻、模仿与习得。阅读,在其中就是核心一环,它将儿童的视知觉协调,是认识、情感、思维与想象的系统训练。
文学读物,就是儿童通往阅读的亲近之路。哈罗德·布鲁姆,作为享誉世界的文学评论家、理论家,编选出一套文学启蒙书——《给聪明孩子的故事与诗》(广西师范大学2021年5月版),意义并不寻常。它可以理解为,是作者文学批评体系的重要组成与实践维度。因为,启蒙对日后阅读的视野、品位,具有先在的奠基意义。“六十多年后,当我疲惫时,我又找到了孩提时代读书的乐趣。”记忆与积淀的力量,将成为稳定情结,贯穿人生各阶段。全书收录了41个故事与传说,84首诗歌,以四季编排划分,隐喻了作品的主题气质。如春天与喜剧,夏天与浪漫,秋天与悲剧,冬天与嘲讽联系在一起。
儿童认知世界的两翼
这些作品有些出于吉卜林、霍桑、左拉、伊索、格林、果戈理、屠格涅夫这样的名家,但更多出自并不知名,甚至佚名的作者。作品入选的总体标准是“既富有启迪又具有娱乐性。”那么,为何布鲁姆只选故事与诗?我想,大概因为两者满足了阅读的两大基本功能。前者是讲述的,描述的;后者是吟诵的,抒情的。故事呈现人性复杂、经验得失和生活智慧。诗歌则依赖心灵的纯粹,情感的抒发。布鲁姆的用意,或许在于:儿童阅读世界,既要有诗的纯真,直抒胸臆,不虚伪不做作;又要对故事进行窥察,辨析善恶美丑,体会悲喜,防范凶险,变得明智。两相结合,构成儿童认知世界的两翼——现实的与幻想的,素朴的与浪漫的,外部环境与内在心灵。
《陪衬女郎》就是一篇现实批判与漫画嘲讽的故事。“在巴黎,什么都可以用来交易,傻白甜式的,聪明伶俐的;还有谎言和真相,眼泪和微笑,都能成为商品。”迪朗多先生竟然异想天开,另辟蹊径,找到商机。他招聘丑姑娘,把她们当作商品,租售给相貌平凡、需要衬托的女士。外形丑陋,竟可以沦为“饰品”。资本高度物化女性的畸形社会,既是辛酸悲剧,也是荒谬喜剧。罪与罚,善与恶,总会激发孩子的是非心、同情心与正义感。童话、传说用一种强烈的因果,鲜明的二元对立,向儿童传输教谕。但聪明孩子,还会发现对立中的反思警醒。
《菲奥丽蒙德公主的项链》讲述公主以邪恶巫术换得美丽,用黑魔法把求婚王子们变为项链珠子,最终被女仆和勇士破解,自作自受。故事打破了儿童关于真善美的一体幻想,美丽也可能只是作恶工具,表象与实质常有背离。《放鹅姑娘》中,女仆护送公主远嫁,途中心生歹意,胁迫公主,互换身份。最终被老国王识破,女仆受到处决。表面看,这仍是善恶有报的故事,在向孩子表述正义的信念。但聪明孩子也会追问,有理由怀疑,这种善良是否包含了软弱与妥协。
编选理念的“反常规”
此书的明智,在于其编选理念的“反常规”。它打破了以“儿童文学”窄化、固化并框定儿童阅读的肤浅思路。布鲁姆并不赞同这种类型划分。“一个世纪前,这种分类起到了一些作用,它能与其他类别有所区别,但现在这个标签代表难度的降低,它毁掉了文学文化。现在,大部分商品化的儿童文学对读者来说,无论年纪大小,无论什么时候,都满足不了他们的精神需求。”如果文学的精神内质可以靠年龄层来划分,那么这将是对文学普遍性、穿透性和感染力的极大否定。
布鲁姆所编选的故事与诗,总有超越孩子理解力、感知力的“冰山基底”。换言之,他丝毫不在意孩子能否认知全貌(即使对于专业读者都很难达到),而是激发他们理解的愿望与潜能。它包含对复杂与微妙的感受,对矛盾冲突的反省,对寻常之事的怀疑。而这些,正是信息时代,读屏时代所匮乏的精神要素。“我的学生跟之前的学生一样有天赋,但他们阅读得很少。从某种角度讲,妨碍他们阅读的是风气”。“如果有读者发现哪部作品不是很好理解,我的建议是,你要有耐心,要坚持。只有拓展自己,利用过去你尚未使用的能量,你才会对自己的潜能有一个更好的了解。”
儿童如何读,读什么,是困扰家长的高频问题。太多的推荐必读、选本绘本,让人无所适从。症结在于成年人总爱纠结细枝末节:如在某个年龄段适合读什么,如何让孩子去读“有意义的书”。它从侧面说明,“成人本位”的阅读观的强行输出、框架设计与刻意引导。这往往超越儿童心理,沦为一厢情愿。这类问题通常忽略阅读作为趣味习惯的自发性,作为个体选择的独特性,作为精神活动的非功利性。“随着智力和悟性的提升,我们会认为内心中最好和最古老的东西是其他人所不懂的”。作者自言:“我不想指出具体哪个故事或哪首诗歌适合哪个年龄段的孩子,因为我认为这本书就像是一片开放的田野,读者徜徉其间,会发现适合自己的诗文或故事。”
布鲁姆为孩子编选的作品,源于一种可贵立场——没有专业精英的优越感,绝不低估儿童的智识情感,并不区分成人与儿童的阅读界限。编选儿童读物,并不意味粗劣的简化,粗暴的“降维”。这种态度只会造就更多的愚笨低智。这不是对孩子的“照顾”,反而是编选者的懒惰无能,对儿童情智的鄙视。《给聪明孩子的故事与诗》有富于深意的提醒——“聪明孩子”。它说明优秀的读本,要面向孩子走向卓越的成长性、开放性与变易性。好的故事,可从幼年读到老年,内涵并不过时。因为其意义总伴随读者年龄,不断被发现、叠加并更新。哈罗德·布鲁姆的编选志趣,与他毕生的文学批评事业一样宏大。他不仅是面对孩子,更是面向孩子走向理性、成熟与智慧的“实现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