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窗饮茶,窗如镜框,我们小抿一口略带苦涩味道的好茶时,且将这帧风景装进自己的心灵显影暗房,让我们心中蔓生无边无际的幸福感。
■ 曹荪
自然景观中,有“西湖十景”“黄山八景”“虎丘八景”“周庄八景”之说法。杭州的西湖,春天有苏堤春晓,夏天有曲院风荷,秋天有平湖秋月,冬天有断桥残雪。至于柳浪闻莺、花港观鱼、雷峰夕照、三潭印月等,都是游客津津乐道的。这种美景的归纳法,是用如数家珍的心态,用季节变换和视角变化的方式,选择截取美景。一年四季,凡有游客到西湖,西湖均不负来者。这是一种积极聪明的人生“合并同类项”。仿佛将大自然美景移至个人案头,进行有条有理的排列组合,不具备所有权,但拥有使用权。这也是对杭州西湖的真爱。
个人的平常生活中,有没有这样的景观?有没有这样的排列组合法呢?似乎也是有的。
譬如,王国维先生所说的学问三境——“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既是做事业、做学问的三境,又何尝不是人生境界的三境?或者干脆说是人生履历中的三景?
再譬如,传统的乡下老农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幸福观,或者“薄田丑妻破棉袄”的持家观,也与境或景相通,美其名曰“三境”“三景”,未尝不可。
高人有高人的追逐,庸人有庸人的活法。我闲来无事时,也尝试着调整归纳过自己的几大景,倒是将那种人云亦云的“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他乡故知”之类屏蔽了,换之以“独坐书房”“近乡情怯”“漫步幽巷”等境界或说境遇,列入个人的词条。这种词条,完全可以率性地增删,可以由此及彼地繁衍,可以见贤思齐地借用。我以为这是凡人对生活赐予的归类,也是对生活的感恩和眷恋。譬如最近,我常常操作并享用的就有一景,我称之为当窗饮茶。
当窗饮茶真不失为普通人简单易行的绝佳风景。
住在公寓房中,虽然依旧上无片瓦下无寸土,但持一杯新茶窗前一站,不尽联想滚滚来,精神上大大地富有了一把。
联想陈子昂在幽州台“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太自我高抬了,也似乎情调有些悲怆,高处不胜寒,不想为妙。换之以王安石的金陵怀古,比较合适。“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关键词是“登临”,有此一“登”一“临”,美景自然来。
苏州先贤范文正公描写岳阳楼的景观,春和景明之时,“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可以推断,他的临风把酒,必然是当窗伫立。饮酒若此,何况茶乎?至于在下,想象得多的是智设空城计的诸葛先生,手中端就茶杯,仿佛就是他那柄被杜甫称为“万古云霄一羽毛”的鹅毛扇,完全可以体会“我正在城楼观山景”的境界。此时,会唱马派唱腔的可以轻哼哼,不会的呢,就放这段马派的经典唱腔,马连良的淳厚老生味道,足以让对京剧不是太熟悉的人也大大地向这门国粹迈近一步。
当窗饮茶,让杯中茶大大提高了品位。
我家住四楼,一直感慨不接地气不说,关键是看不到窗外的绿树。有树可看的人不觉得,但没有树可看的人就生思慕了,多年的辗转反侧下来可就有点嗜绿如命,像人们口味中离不开叶菜一样,“三天不吃青,口舌长火丁”,原来目光也是要绿色来滋润的。终于是时光不负痴情汉,等了十多年,楼下的香樟树闷声不响憋着劲往上长,居然就靠近了我家窗台,差不多伸手可握。说真的,看着这绿绿的香樟树,我有些没由来地动情。这样,当我当窗饮茶时,窗外的清新空气,窗外的翠绿树影,就是绝妙茶点。
让我惊奇的还在于,平素只知道香樟树是绿的,落叶也是如同三班倒的流水线上的人员,铁打的岗位流水的兵,绿绿的树叶总是缀满枝头,从不脱光。如今近距离观赏树冠,才发现春夏之交,树冠上的嫩叶居然都是暗红色的,红红嫩嫩的,如同早春的茶树嫩芽。近观生爱怜,几乎恨不得采下几茎来泡进杯中茶水。这暗红的嫩芽,让人可以窥见无声的植物血脉流动,感觉窗外的树,也是有生命的邻居。这算不算诗意栖居我说不清楚,但能明确感受到,其中的确有一种天人合一的感悟和感动。
当窗饮茶,窗如镜框,我们小抿一口略带苦涩味道的好茶时,且将这帧风景装进自己的心灵显影暗房,让我们心中蔓生无边无际的幸福感。
没有人送来能让自己动心动情的风景,足不出户,也能自己送自己一帧,自己封自己一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