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是指当一个人遭受各种矛盾情感的折磨时所感受到的东西，是内心沉渣浮起，五味杂陈的滋味。在《碎片》一书，作家埃莱娜·费兰特毫不保留地分享了自己对写作风格和主题的探索过程，并回顾了自己经历的自我怀疑与突破。这些对话完整展现了古希腊神话和城市记忆对其写作的影响，还指出了女性在当今社会地位以及写作方面的困境，并阐述了自己对大众媒体的看法以及作者与读者之间应该保持的关系。

    ■ 李颖

    “碎片”是母亲留给作家埃莱娜·费兰特的一个方言词汇。它代表，当一个人遭受各种矛盾情感的折磨时所感受到的东西，是内心沉渣浮起，五味杂陈的滋味。

    在《碎片》（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年10月版）一书中，这个词是指女性特有的一种神秘且难言的体验。本书是通过采访和书信的方式记录了作者心中涌现过的“碎片”。

    书中，费兰特毫不保留地分享了自己对写作风格和主题的探索过程，并回顾了自己经历的自我怀疑与突破。这些对话完整展现了古希腊神话和城市记忆对其写作的影响，还指出了女性在当今社会地位以及写作方面的困境，并阐述了自己对大众媒体的看法以及作者与读者之间应该保持的关系。

    匿名、作者与作品的关系

    埃莱娜·费兰特，目前意大利最受欢迎也最神秘的作家。2011年至2014年，作者以每年一本的频率出版了“那不勒斯四部曲”。随着作品取得的巨大成功，无数媒体相继涌来，但作者从未在媒体前露面。埃莱娜·费兰特只是一个笔名，其真实身份至今是个谜，作者的性别也是媒体和评论家从其“自传性”色彩强烈的写作中判断其为女性。那么，费兰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费兰特选择匿名是因为她想拥有一个隐蔽的角落来写作，匿名可以帮助她更好地审视自己，更诚实自由地表达。

    她不愿参与书本的推介工作，认为媒体更关注作家的知名度和光环，以及他们的私事和争议。“诗人不是自己，诗人没有自己，没有身份，也可能没有任何诗意。”她借用济慈这段话表明应当把作者和作品分开，希望打动读者的只是作品本身，而不是因为有作者的介入。

    她十分尊重读者的感受，相信读者可以通过阅读来填满她不在场留下的空白。她认为一本书写出来之后，就不需要作者了。作为旁观者，她好奇每一位读者读完后的感受，哪怕是基于文字对她产生的误解，她也全部接受。她愿意给文本里隐藏的东西以无限可能，认为只有读者才能点燃语言的导火线。

    界限、逃离与救赎

    费兰特喜欢写“消失”的主题。《我的天才女友》开篇就写莉拉想要将自己隐身、抹去过往存在过的所有痕迹，于是设计了一场有计划的失踪。为什么费兰特笔下的女主人公很多时候都想要消失呢？因为在她看来，女性周围总是会形成许多限制她们的东西。例如，已婚的埃莱娜注定无法像她丈夫一样花费大量时间在自己的个人学业上，社会对女性在家庭中应该承担的责任提出了更多的要求，而这些要求却不利于女性学业和工作技能的提升。恍惚间，无数碎片向她们涌来，这些碎片有的有用，有的没用，有的有益，有的有毒，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

    女性头脑里的这些碎片和齑粉无法形成答案，只会让人难受，于是很多时候她们都想要“隐身”，以消失的方式避免面对自己不想面对的生活。可是逃离毕竟不是上策，女性如何在迷宫里寻找到出路，又如何找到一条线索，让人不仅能迷失，也能掌控自己的迷失呢？

    费兰特给写作者提供了一个方向，或者说她对于自己有更高要求和使命感。她认为写作者应该讲述一些真正的故事，能够挖掘女性内心深处的疼痛，而不是去思索“正确的方式”。“那不勒斯四部曲”就是遵循这个原则，详尽叙述了两位女性长达半个世纪的友谊中出现过的虚荣与脆弱，嫉妒和利用。费兰特认为描写真实不是一种缺陷，创作者要敢于触及女性生活最深层、最阴暗的故事，被看见才有可能产生奇迹。她还认为我们要带着骄傲去谈论女性的复杂性，就好像这种复杂性就是我们身体的组成部分。不要逃避、不要遮掩灵魂中丑陋的部分，以一颗健康的心态正视、接纳全部的自己，才有可能在痛苦、复杂的情绪迷宫里脱身而出。

    其实，要保持个性的不仅是创作者，而是我们每一个人，要观察自己、接纳自己、勇敢地面对真实的自己。唯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掌握迷失的艺术。

    女性写作、探索与困境

    在青年时期，费兰特认为伟大的小说家都是男性，他们的作品更引人入胜，要学会像他们那样讲故事。但是在20世纪，女性文学的出现帮助费兰特更清晰地认识了自己。

    费兰特认为写作需要极大的野心，是需要通过长时间的练习训练才能获得的技能。然而由于历史、文化的限制，女性在写作上面临诸多困境——家务与育儿等家庭事务总会落到女性头上，女性是带着愧疚感写作，同时由于女性活动范围的限制，女性写作的题材也会不如男性广泛。

    在本书中，费兰特肯定了女性写作的重要意义以及不可替代，并为我们提出了几点需要警惕的地方：首先，要防止男性对女性想象力的殖民。我们是看着男性作家的书长大的，熟悉他们象征的世界，但这却不一定是真实的世界，我们要敢于打破既定、刻板的模式，书写女性的心声。其次，要深入挖掘女性的不同，要相信女性的独有体验同样珍贵。我们应该打造女性自己的传统，从优秀的女性文学榜样中汲取养分，建立一个强大、丰富和广阔的文学世界。最后，我们要保持抗争，保持抵抗。女性的处境仍然非常糟糕，为了跻身由男性把持的领域，体面地进行写作，我们还需要进行斗争。这是一场漫长的斗争，需要各个领域的女性进行不懈的努力，需要女性积极思考，并采取行动。

    文学、亏欠与虚荣

    写作总是会攫取别人的东西，我们未经他人授权汲取了其他人的写作、生活，还有他们最隐秘的情感。

    费兰特在书中多次提到“写作是一种亏欠的占有”，这样的态度看出作者的谦卑，她并不是傲慢的旁观者，而是心怀感恩，善待笔下的每一个人。当她说出“写作是一件虚荣的事”，我仿佛看到一个一直趴在书桌旁写作的女生，笔耕不辍、孜孜不倦地追求着自己心中真实的文学，外界的名声对她没有丝毫影响，她始终能坦诚面对自己，致力写出自己满意的作品。

    读费兰特的书，很难不为她的真诚所打动。她有天赋而不恃强，仍然努力地热爱与追求着写作。这便是她在小说里能创造出战战兢兢终获自信的莱农、桀骜不羁的莉拉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