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没有雷鸣般掌声，现场只是一片静穆。唯有天边渐渐升起的红日，还有那笼罩着大地的曙光，书写着人们心中难以名状的震撼与感动，仿佛延续着那燃烧的天梯带来的光芒，而这光芒照耀着全世界。
■ 王宁泊
近几年，出于保护空气的需要，许多城市市区内已经明令禁止燃放烟花爆竹。还记得小时候，娱乐活动并不是很多，最喜欢的事情之一，就是每年元宵节的时候去看烟火。伴随着划破夜空的哮鸣，巨大的火光在头顶绽放，不用担心因为个子太低而被大人们挡住视线。而且那时往往是带着任务去看烟花，回来后要写一篇有关看烟花的作文。在七八岁小孩子的头脑中，还没有什么丰富的形容词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觉，急切地想把自己新学的词用在作文里，也不管贴切不贴切。使用最多的一个词，就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的确，在我的脑海里，虽然还无法言明，但那一条条火光就是一条条游弋在漆黑之海的火龙。烟花不会熄灭，火龙消失在视线中，是因为它们进入了我们视线无法企及的黑夜更深处。
因为北京奥运会开幕式上的“大脚印”，我开始接触到蔡国强这个名字，开始渐渐知道，有这么一位与众不同的，用火药来代替画笔，用火药来进行艺术创作的人。但是因为年纪尚小，并不能体会到用火药来创作究竟意味着什么，更无法明白蔡国强的艺术作品当中所试图表达的内容。火药与烟火，带给我的体验，还只是简单地停留在视觉与听觉的震惊与新奇之上。真正对蔡国强以及他的作品与艺术思想有了一定了解，还是靠着纪录片《天梯：蔡国强的艺术》。
《天梯》以蔡国强多年以来的艺术夙愿——用烟火造出一个通往天空“天梯”为引，向我们展示他令人称奇的艺术创造。黑格尔曾经说过，意蕴作为艺术作品的灵魂，是相比于客观物更加深远更加抽象的。而艺术作品的意蕴往往分为四个层次，首先的层次就是艺术作品的材料，表现在蔡国强的创作中，就是火药。
蔡国强自己在纪录片中回忆，最早的时候他也是循规蹈矩地用毛笔与墨汁作画。但是单纯的画笔与墨汁对于蔡国强来说太过拘谨、太过理性，每一次落笔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这种太过压抑和缓慢的创作过程，对于心中蕴含着丰富激情与冲动的蔡国强来说，反倒成了他进一步超越自己的瓶颈。而火药在爆炸中释放的巨大能量以及整个过程的短暂与难以把握，却成了蔡国强表现自身艺术创作的最重要媒介。
蔡国强自己说，他不是一个用“烟火”来创作的艺术家。火药爆炸的瞬间就仿佛创作者灵感爆炸的瞬间，艺术的火光也在爆炸的那一瞬照亮整个荒芜的感性世界。中国传统的水墨画往往采用水墨的渲染来描绘一种空灵与平静的气氛，就连作画时所采用的工具——墨水，也是慢慢渗透进纸张当中。而我们从蔡国强的作品中可以看到，火药在巨幅画纸上爆炸留下的黑色印记，反而可以创作出类似于水墨画般空灵的图案。一位艺术家的成功，往往要通过占据一种艺术材料，使之成为自己的符号来实现。火药与爆炸，已经成为蔡国强的标志，成为蔡国强的一个象征，提起他，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地想到，那个用火药创作的人。
而天梯，也就是用火，为我们造出一个高达500米，宽5米的“天梯”，从地面一直延伸至黑暗的天空。这个项目从第一次尝试到最终成功，蔡国强用了21年的时间，在世界很多地方都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从英国巴斯，到中国上海，再到美国洛杉矶，最后蔡国强再次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泉州惠屿岛。正是在这里，蔡国强最终完成了“天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画面中，热气球缓缓升空，天梯的一端虽已被慢慢吊起上升至半空，但在我们眼中仍旧是一片黑暗，尚未燃烧的天梯此刻正隐藏在无际夜幕，等待着最后点火倒计时的呼唤。“三、二、一！”随着点火口令的发出，仿佛火箭发射一般，相互连接的爆竹喷射出红色的火焰，火焰与火焰叠加在一起，又无数烟花串联起来的“天梯”在黑暗的夜空中一点一眼崭露出前所未有的形态。红色的火苗顺着直入天空的“天梯”一路向前，为我们逐步勾勒出这长达五百多米的火的阶梯。全场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没有一个人敢大声地呼吸，画面中我们只能听得到火苗燃烧时发出的沙沙的声响，时间似乎就这么静止了，一架火红的天梯，悬浮在大地和宇宙之间。大约过了五到六分钟吧，自下而上的，天梯的燃料开始用尽，燃烧着的火焰渐渐熄灭，直到最后一抹红光消失在遥远的云端。
地面上的人们，还保持着抬头仰望天空的姿势，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
蔡国强的天梯，为我们沟通了天与地，为我们提供了一条“通往天空”的道路。这条燃烧在黑夜中的天梯，象征性地实现了我们对天空，或者说对宇宙的向往。
另一方面，我们看到，这条沟通天地的天梯，仅仅在我们的实现中存在了短短几分钟的时间。蔡国强用自己长达21年的努力，只为了这短短几分钟的呈现。燃烧着的天梯，只存在于这一瞬间，只存在于这一地点，这种及时及地性，使得天梯成为一种一次性艺术。就如同那划过夜空的流行，如同绽放在黑夜的烟花，如同雨后笼罩在我们身上的虹光，尽管短暂，却在那有限的时刻全部占满我们的世界，将我们整个包含在其中，让我们沉浸在艺术的场域之内。
在天梯燃尽之后，画面中的蔡国强仍依依不舍地望着天空，望着天空的尽头，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口中不断念叨着“好看呐，好看呐……”。而他的妻子，靠在一旁的电线杆上，忍不住低声哭泣起来。
这一次，没有雷鸣般掌声，现场只是一片静穆。唯有天边渐渐升起的红日，还有那笼罩着大地的曙光，书写着人们心中难以名状的震撼与感动，仿佛延续着那燃烧的天梯带来的光芒，而这光芒照耀着全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