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王蓓
穿上红马甲,戴上红帽子,提上红色的工作包,一甩腿跨上印有“颍上村嫂”字样的红色“小电驴”,扎着马尾辫的陈颍,脸上多了几分自信的笑容。
“小电驴”载着陈颍在初秋黄绿相间的皖北平原上驰骋,在自然庄的家家户户前或长或短地停留:“俺婶,可吃过了?可有啥要俺帮忙的?”“俺大爷,床单被罩先放那,明天俺招呼几个‘村嫂’一块去帮你洗!”……脆亮的声音随风飘送,一点点舒展开大爷大婶们紧皱的眉头。
安徽阜阳市颍上县地处皖北,是劳务输出大县,全县179万人口,有62万人常年在外。自20世纪90年代外出“务工潮”兴起始,颍上县就常年困扰“三留守”(留守老人、留守妇女、留守儿童)问题。环境综合治理、基层矛盾化解、安全隐患排查、乡风文明建设、农村留守……严重缺乏青壮年劳力的乡村同样面临着基层治理的种种难题,谁去做?又怎么做?
面对困境与瓶颈,2020年初,颍上县委在深入学习领会习近平总书记同全国妇联新一届领导班子成员集体谈话和十九届四中、五中全会精神的基础上,兵分数路,走进乡村和老百姓中间,深度调研、反复论证,最终提出了“盘活农村留守女性这一闲置资源,激活基层社会治理一池春水”的大胆构想。
破题动议、试点探索、完善提升、全县推广,一年多来,4322名“公推民选”出的“村嫂”,走出三尺灶台,登上基层治理的“大舞台”。她们遍布全县349个村(社区),“零距离”服务百姓,有效推动乡村善治,成为党委、政府联系人民群众的“红色纽带”。
破题:看见“她力量”
“咱们这些留守妇女不少年富力强,不乏积极性、主动性、创造性,发挥好她们的作用,就可能成为新农村建设和乡村振兴的‘生力军’。”颍上县妇联主席左琴时常会想起,在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时任县委书记黄琦在多次调研、大会小会上掷地有声的讲话。
“整天围着锅台转的农村妇女,能干成啥事?”左琴“有点犯嘀咕”。这其实也是该县长久以来乡村留守妇女的现状:数量多,但组织化程度低,妇女留守在家的主要任务是照顾老小,几乎不会参与乡村事务,存在感低,劳动力长期闲置。
带着这样的疑问,时任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左琴一次次走进乡村。“在调研中,我们了解到,当前农村各类矛盾纠纷大多发生在夫妻、婆媳、妯娌、姑嫂、邻里之间,都是小矛盾,却极易演化成社会不稳定隐患。但乡村‘三留守’群体中,30~50岁的留守妇女中,不少人有初中以上文化,且头脑活跃,热情积极。她们的民主意识、自主意识、维权意识、参与意识越来越强烈,她们也渴望走出家庭,参与更多的社会分工,她们渴望被认可,获得更多存在感,只是缺乏一方舞台。”左琴告诉中国妇女报全媒体记者。
善治,首先要善于用人。在经过多次调研后,黄琦坚信,加强和创新基层社会治理,必须要充分发挥群团组织和社会组织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畅通和规范市场主体、新社会阶层、社会工作者和志愿者等参与社会治理的途径。
“在颍上广大乡村,可以发挥作用的群体,就是留守妇女。”黄琦表示,“需要县委、县政府力推、党组织领导、妇联指导,要利用好、发挥好这支‘娘子军’的作用,从资金、政策方方面面给予支持保障,为她们搭建展示自我的平台,引导她们将目光和注意力从家长里短、文化娱乐等投向更广阔的社会,点燃她们积极投身社会实践的激情、激发她们春风化雨般的柔性管理潜能。”
2020年5月,一场以创新实践村嫂理事会工作、探索基层社会治理新模式的尝试,在颍上县三十铺镇洪单村展开。
试点:发挥“她作用”
“意想不到,绝对意想不到。”初见三十铺镇组织委员、洪单村党支部书记韩玉洁,这位2017年在洪单村“瘫痪”状态时“临危受命”的村干,连用了几个“想不到”,表达对“村嫂”工作的感受。
洪单村共有7326人,包含17个自然庄,1704户,常年在外务工的就有3800多人。“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基层社会事务繁杂,矛盾问题多,乡村振兴接续脱贫攻坚,仅靠村‘两委’和村民小组长的有限人手,想实现精细化管理、对百姓的‘零距离服务’,有心无力。”韩玉洁坦言,试点“村嫂”,打通了基层组织的“神经末梢”,延伸了“服务链条”。
采访中,韩玉洁对洪单村的17名“村嫂”如数家珍、赞不绝口;“村嫂”们一说起为老百姓服务的故事和满心自豪感,就停不下来。
“全能型村嫂”王燕,37岁,皮肤黝黑、性格爽朗、风风火火,换灯泡、修水管、照顾留守老人、孩子样样在行。“俺庄人推选俺干‘村嫂’,那是信任。”去年5月该村村嫂理事会成立,王燕当选首批“村嫂”。“穿上‘红马甲’就是一种责任。”从此,村里谁家床板不会装,找她;老人灯泡不敢换、电视机不会开、不会换台,找她;看到村里老人管不了孩子的学习,王燕也给管起来,“我家也有孩子,看一个是看,看几个也是看,小事。”
“村嫂”高瑞梅,过去和爱人在上海开店,是村里先富起来的一批人,前年为了给孩子陪读回到村里。“干了‘村嫂’后,空余时间也没空打牌、聊闲篇。”当选之后,曾经常年在外的高瑞梅,把自己服务的107户,挨家挨户走了个遍,“需要经常上门的五保户、家里困难的留守妇女、缺少看管的留守儿童,心里有了一本明白账”。
“村嫂”方秀丽,也是村里的种植大户。“一家一户地帮,还是慢。去年,俺跟老公商量,办了个400多亩的家庭农场,安置贫困户和留守老人、妇女就业,常态化用工六七十人,一个月一两千工资,老人不用伸手跟儿女要钱,妇女不用跟丈夫要钱,活得更有尊严、有底气,家庭矛盾也少了。”方秀丽说。
从村嫂理事会试点时以抓环境卫生的“七查七看”工作为“切口”,到实践中服务内容不断扩展至“六员”职责:政策法规“宣传员”、村居环境“监督员”、乡风文明“引领员”、矛盾纠纷“调解员”、村居治理“信息员”、扶弱济困“服务员”。洪单村也像“村嫂”们的“小电驴”一样,飞驰在从“瘫痪村”到十里八乡闻名的文明村的路上。“这一年多的变化,过去想都不敢想。”韩玉洁笑着说。
铺开:彰显“她风采”
一年多来,古城镇江李村妇联主席、村嫂理事会会长王会颍,总结出了一套带动“村嫂”积极性、能动性的工作方法。
“一周一次例会,日常服务中遇到的问题、困难,都摆上来说,一起出主意想办法,让‘村嫂’们有‘家’的氛围;‘村嫂’工作中受了委屈,我去给她撑腰;‘村嫂’一个月只有300元补贴,大部分还用来服务群众,我就自掏腰包,带姐妹们一起吃个饭、玩一玩,给大家加油鼓劲。”当了15年村妇联主席,王会颍有一肚子的群众工作经验。
去年7月,江李村开展村嫂理事会工作。12名“村嫂”出炉后,王会颍带上大家,拉起横幅,拖上音响,到各个村民组宣传“村嫂”工作:“‘村嫂’不是官,是为大家服务的。”也有村民不理解:“没钱没名的,图个啥?”王会颍带着“村嫂”们一边宣传,一边走进村民家里“干实事”。
一年多来,“村嫂”朱飞娟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上门帮留守老人杨德后打扫卫生,洗床单被罩,剪手、脚指甲;村里一对老兄弟长达十年的积怨,在“村嫂”黄孝芝苦口婆心的调解下,冰释前嫌;今年麦收时节,留守老人余会荣正发愁家门口的一亩多麦子无人收割,“村嫂”们一招呼,都来帮忙,半天工夫就颗粒归仓。
据不完全统计,仅去年春节期间,颍上“村嫂”就关爱留守老人、孤寡老人1.1万人次,留守儿童8000余人次,亲手包的饺子更是送出去不计其数。“村嫂”们在服务中展现“她风采”,也收获着好口碑。“有事找‘村嫂’”,正成为颍上城乡居民的共识。
以创新构想为蓝图,以实践为基础,一项项规章制度和保障举措也相继“出炉”。
2020年11月,颍上县成立村嫂理事会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设在县妇联,县妇联主席兼任办公室主任,时任县委书记黄琦担任组长,县四大班子主要负责同志担任副组长,财政局、宣传部、民政局、农业农村局、妇联等14家单位“一把手”和各乡镇党委书记为成员,全力推进“村嫂”工作。
2020年12月,出台《颍上县村嫂理事会工作的实施意见(试行)》(以下简称《意见》),明确“村嫂”的“六员”职责;明确县乡村三级村嫂理事会组织架构、人员选配办法和准则、学习培训制度。
明确要求为“村嫂”配备“六个一”:县级为每位“村嫂”配备一部智能手机、一辆电瓶车、购买一份意外伤害保险;乡镇为每位“村嫂”发放一本工作手册、一套工作用品(雨伞、雨鞋、太阳帽等);行政村配备一处办公场所及办公桌椅和电脑设备;“村嫂”工作补贴由县乡两级共同负担,县级列入每年财政预算,乡镇予以绩效补贴;县级每年表彰100个村嫂理事会、100名优秀会长、500名优秀“村嫂”典型,给予物质和精神奖励。
为保障“村嫂”依照理事会章程开展“六员”工作,《意见》明确“村嫂”分工,要求任何单位、个人不经县领导小组同意,不得随意增加“村嫂”工作内容。
2020年12月26日,颍上县村嫂理事会正式成立,同时通过《县村嫂理事会章程》。
一年多来,这些年龄30~50岁的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的“村嫂”,不少成长为村民小组长、村“两委”后备干部。仅洪单村17名“村嫂”中,就有7名入党积极分子、3名预备党员。
今年“三八”妇女节期间,作为优秀“村嫂”代表,李霞、高瑞梅披红挂彩登上了领奖台。“绝对是人生的高光时刻”,回想那一刻,“村嫂”们笑声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