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当“村小”开始升旗的时候,我提前躲到土台一边的一片小树林里,仰望徐徐升起的国旗,精神抖擞地吹奏了一曲完整的国歌。在早晨的旭日下,我似乎感觉到红旗明显比往日更红。
■ 文文
看电视新闻,每每看到国歌声中升起五星红旗的镜头,我眼前总会闪现当年村小升国旗的情景。
村小,当时叫大队小学。一个县下有若干个区,一个区下有若干个公社,当然,一个公社下又会有若干个大队,大队下面的小队是自然村,也叫生产队。我们是六大队,校名就是“六大队小学”。整个大队人口,六七百人,大队小学共有五个年级,每年级一个班。学校的“教学大楼”是两排低矮平房,各三间,相对而建。五个年级占领了五间房,剩余一间是老师的集体大办公室。学校不通电,教室和老师办公室都没灯。反正一到晚上,老师与学生各自收兵回营到各生产队的家中,有灯无灯无所谓。
村小的格局是一个口字型,两排相对教室的两端,一端是顺坡而建的土台,一端做一个留门的围墙,四面包围的中间是操场。操场是本色的泥地。与土台、教室、老师办公室的地一样,都是泥地,不铺砖,不浇筑混凝土,更不可能铺设地板。教室没有天花板,抬头,能清晰看到那一片片瓦,如同我们的肋骨,一棱一棱,为我们阻隔屋外的天。墙上的窗户用塑料薄膜钉起来,这样刮起大风、下斜泼大雨,我们风雨不惧,还能免费聆听大自然的天籁。
操场上的体育活动,也颇有自然野趣。一般都是一个篮球当足球玩,没有篮球架,手上只能玩传球,不如干脆让它地上滚,免得哪个愣小子力气大,扔到房子的顶上,会砸破瓦片。体育课正规的训练就是练习走步,按口令协调步子。手摆错太常见,难得改,脚步按口令踏正确,总归相对容易。于是变口令“一,一,一二一”,为“左,左,左右左”。
校园四周是大片的农田。记忆中,除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美好之外,也有不好之处,就是农田浇起粪来校园处处臭气弥漫。有时在上课的课堂上,有女生彼此面面相觑地窃笑,还下意识用手掌鼻端挥一挥。老师不高兴了,说,怎么如此矫情,娇滴滴的,认真上课!几位女生低下了头,很惭愧的样子。
全校五个年级一同操场上活动,那是早操。早操是体育老师在土台上领操,喊口令。在做操之前,要举行升旗仪式,土台上有旗杆,顶端有一个滑轮,绳子将国旗一截一截升到顶。这个过程,整个校园一片肃静。升旗完毕,随着老师的口令,大家一起望着国旗行少先队红领巾的队礼。
少年的记忆中,我曾在这个环节,大出过一回风头。那就是,我用竹笛吹奏国歌,竹笛声中,国旗冉冉升上村小土台的上空。
我吹竹笛完全是无师自通。那阵子,村里来了地质勘探队,工人在附近的田间搭井架钻探,租住在村里。在他们休息的时间里,我看到一个会吹笛子的青年教另外一个同伴吹,旁观到了指法,就是那种最普通的第三孔作1、闭孔作5的音阶排列。我非常向往笛子,就靠自己锤石头挣得的一点钱,花两毛六分,买了一支竹笛,贴竹膜,从吹《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东方红》开始,自己琢磨着吹。奶奶见了非常高兴,她眼睛里放着异彩,对我说,下午吹得就明显比上午好听。晚饭后再吹,她又说,晚上明显比下午好,都成调了,明显听出来是一支歌了。我与奶奶相依为命,不但早晚在小屋中吹她不嫌吵,就是半夜醒来,我还要拿起枕边的笛子吹一段,她也听得津津有味,眉开眼笑。几乎是神不知鬼不觉,六大队小学有了一名小小竹笛手。
那天,当开始升旗的时候,我提前躲到土台一边的一片小树林里,仰望徐徐升起的国旗,精神抖擞地吹奏了一曲完整的国歌。那是在早晨的旭日下,我似乎感觉到红旗明显比往日更红,而我兴奋的脸蛋,大约也是红如小公鸡的鸡冠。周围的稻田秧苗怎么样?在教室屋脊上麻雀的俯瞰中,也许会随着红旗的飘舞和我竹笛的旋律而荡漾起欢快的碧波吧?我感受到自己的脉搏、呼吸,可以与一支旋律和一面旗帜融为一体……我吹奏结束,侧耳听到了操场上兴奋的掌声一片!
好多年后,我都常常回忆起这一小小壮举。我想,如果我是校长,我应该表扬那个吹竹笛的孩子,甚至可以在下次的升旗仪式中,让其上台,仰望着缓缓升起的国旗,吹奏他心爱的竹笛,演奏国歌。因为,这是学生自发地表现出的爱国之举,在这爱国之举中能让他的小伙伴们一同接受到了国歌雄壮旋律的审美熏陶。真实客观而遗憾的是,那天我吹完国歌,校长就来到小树林,拦住了得意地想溜回操场的我,虎着脸批评我了一通,说我没有认真地参加升旗仪式……
在以后的升旗仪式中,没有了音乐大家明显有些不适应,左顾右盼地观望、等候,于是改成大家齐唱国歌。也行嘛,不错嘛,我一支小小竹笛,像一朵野花引来百花开般让村童们张口齐唱国歌,这让我日后想起这段遥远的记忆都会顿生自豪感。
一晃此事件距今快半个世纪了,村小也早已旧貌变新颜。我不知那片小树林的树长成多大了,如果任其自然生长,那些树们唱片一般的年轮中,似乎就该烙印上了一段意义特别的旋律。
村小当然是每天要继续奏国歌升国旗的,那都是在现代音响设备下进行的。时代总是在变化中前进,永远不变的是爱国之情,在一代代人心中深深扎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