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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 美·什刹海

渡江探友记


    江海相通,祖国的南海与江尾海头的南通紧相连,想想此次朋友的相聚,也会陡添几分温暖。

    ■ 老九

    据说今冬会很冷,于是,趁晴好的初冬,急不可待去江北探望朋友。

    旧时的访友,那是一件很风雅的事。好像大都是骑一匹小毛驴,两腿并拢斜坐一边,肩上悬挂褡裢,内装几册诗书。小毛驴的屁股上呢,应该还有一个酒葫芦,随着嗒嗒的蹄声而晃悠着。当然,也有“竹杖芒鞋”的,固然轻胜马和驴,但毕竟只能近距离,更不能过江,从江南到江北,免不了要舟车辗转。古人有“买舟”一说,意思并不是真的要买一条船,而是雇一条船,或者干脆就是备一张船票的盘缠。不可否认的是,买舟的说法比买票更古雅,更有意味。

    当代交通发达,大有省去过程直奔结果之意,说起来其实也是有点煞风景的,有点无趣,就需要我们更加珍惜各类风景,包括自然的和心灵的。但真正实用起来,还是不得不感叹时代总是在进步,我的访友,前后两小时,就从苏州南站到了南通东站。

    记得过新桥时,我还刻意比较过“万里长江第一桥”的武汉长江大桥,感觉这苏通大桥江面更宽阔,斜拉桥塔也更高耸。记起20年前初来南通,那时江上无桥,汽车上渡轮,就在建高桥的这段江面斜刺里隆隆浮游对岸,有点像唐僧师徒西游取经路上的乌龟背上过黑水河。

    流水往事如陈酿,久而弥香。但也有如菜蔬者,得趁新鲜采摘,趁新鲜下锅,也趁新鲜下箸入口,否则会淡忘。这次南通行就似乎有两件小事,或曰细节,值得一记。

    一是带酒。无酒不成席,专门探友,不能只带一张嘴去,必须带酒。于是,我带了一箱水乡慢生活沙优,一箱宁夏枸杞红,还有一瓶孔府家酒,黄红白三全。路上车载酒,但上车下车得自己动手,于是,又去超市购得一款折叠小拉车,让其代劳,两箱酒由橡皮筋绑定,外加几本拙著文集诗集,小拉车满负荷,一副不辱使命的神态。盒装孔府家酒小拉车不便放,收入双肩包,形同苏秦背剑,咱全副武装北上也!

    回头观望,车过苏通大桥时,桥下是水,水而上之桥面车内瓶装的也是水,不过二者存在浓度之别,还添加了诸多人的因素。屈指一数,春耕夏种,日晒灌浆,收割碾米,发酵装瓶,搭台赛诗,摇头吟哦,终于辗转上桥,既有形而下,又有形而上,滋味多多!

    乘出租车到朋友事前预定的私房菜馆,时间尚早,就急切审看我包内的酒。铁皮外包装盒上喷有清晰出厂信息:2009年8月9日,山东曲阜,专供无锡。正是冲着这个存放多年的时间,还有别具深意的产地,携齐鲁遗风,外加老祖宗虬髯飘飘,感觉它最能代表自己心意。只是略有担忧,这12年多的时光让铁皮盒已然锈迹斑斑了,这酒还能喝吗?先打开看看吧,如若不行,立马扔掉。冒着扎破手的风险打开包装盒,果见陶瓷小酒坛布满风尘,一块用细绳捆扎的红绸,已成酱色。掀起它的盖头来,瓷瓶光洁依旧,玉树临风,似乎隔瓶透香。友是故人好,酒是陈年醇,今晚就是它了!

    就在我为今晚助兴的“佳人”梳洗打扮之际,一抬头见到镜子中的自己,发现了自己本人的缺陷。人老了,脸上有皱纹了,头发近乎全白,有碍观瞻。可又最为无奈。王国维叹:“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哀叹的是老妻,又何尝不是望尽天涯路后对人世的大哀叹?再往上翻找,还有“只是朱颜改”的李后主,还有他发出愁多如“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旷世悲情。但我所指的缺陷并非面容。颜值大可不必考虑,我老朋友也老,大家彼此彼此,扯平了。我指的缺陷是从镜中发现自己新衬衫领头内有一件棉毛衫,此衫领口破损了,成锯齿状,却还不知自惭形秽地在我的喉结下咧嘴傻笑。这是我自己大意了。在家时穿破旧无所谓,出门会朋友就太不庄重了,有失礼貌。于是,外加一件新衬衫,以图扬长避短,以新盖旧。可到了客地,它老兄不甘寂寞,似乎也要伸头探脑看看我的朋友,执意出我的丑,这如何是好?

    这就带来了我的第二件值得一记处,修改校对自己的仪表。

    我的处理方法是,将此衫领头重新塞进衬衫里头。这不难,轻而易举,暂时委屈一下旧衣。但问题是,一会儿餐桌上觥筹交错时,难保它不会故伎重演,再度从领头上探头出来煞风景吧?我记得曹文轩的《草房子》里有个非常好玩的情节,一个叫秃鹤的男生,天生头秃无毛,光葫芦瓢,平时受了诸多的欺负,他就来了一次恶作剧的报复。地区的广播体操比赛,学校先还不让他参加,后来勉强让他参加了,却要他带顶帽子,无意中再次伤他的自尊心。他也假装服从,正式比赛的时候,他一声坏笑,突然扔掉帽子,光葫芦瓢流光溢彩,让满操场哄堂大笑,自然比赛砸锅。难保强行塞下的破棉毛衫不会也来此一手。罢罢罢,一不做二不休,冷就冷点,我脱下衬衫,再脱下这件棉毛衫,塞进双肩包。过程中,余光从镜中瞥见自己鸡皮疙瘩遍布的赤子模样,心里暗笑,这是赤膊上阵嘛!

    为了今晚的风景,咱先行自煞风景。做人,就应该展示自己光鲜的一面,美好的一面,要懂藏拙,让旁人看着自己舒服而不是别扭。须大处着眼细处着手,方可皆大欢喜。

    正式的酒席,夹菜劝酒,螃蟹河豚,席间合影留念,与别的饭局大同小异。

    次日天未亮,我便起身,在朦胧清新空气中,将小拉车塞进双肩包,一路大幅度晃摆双手迈步,身轻体快,阅读张謇规划的美丽古城。两小时后,即回苏州家。

    再三日,我便飞到了海南过冬。

    在海边小城万宁租住,敲键成此则小文。我不知今冬是否真如人们预测的那样比往年冷很多,但即便冷,海南总是好过的。江海相通,祖国的南海与江尾海头的南通紧相连,想想此次朋友的相聚,也会陡添几分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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