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叙述，也淡淡的有一缕缕清爽的柠檬香味。这香味里有着同为女人的理解、同情和愤懑，有诗意般的起伏节奏，读来毫无倦意。
■ 朱钦芦
去年刚收到纸媒同仁画眉出版的张爱玲和三毛的两部书，今年又收到了两部，分别是林徽因和萧红的传记。好家伙，人家这才叫高产呢！我对她做这事第一感觉就是真大胆，有关这四个女人的书籍几十年间可谓汗牛充栋，你小女子不知深浅不是？及至打开书，翻了翻，这才明白我多虑了，人家开掘了另一条蹊径：手绘本！
小32开的版本，精美的设计、装帧，配合着文字和图画内容，无不在暗示你，这是一套以女性为主要目标读者的读物，怪不得它们进了我家，每一本的第一读者都是我太太。过去少有看绘本图书，觉得那是给少儿看的，这回既是老熟人所为，当然要认真对待。我先没有读文字，而是读图，因为我非常好奇：画眉是一个精于文字的人，天知道她怎么又成了个画家了！每部绘本将近200页，其中图画占了近一半。这些画和连环画不一样，它们既是整本书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有连续性或连贯性的特点，也有单独成画的效果，不是文字的附庸或具象解读，而是自成一体的美术作品，完全可以和文字平分秋色。
粗看觉得这些图像儿童画，细看才发现，画眉的绘画风格大巧似拙。虽然她对人物面部不作细致的刻画，两个眼睛是标配的黑豆，脸颊上统一的“红二团”，鼻子则一律是“长三角”——当然，林徽因多出一个酒窝来——但是仅仅凭借发型的变化，就能够让你毫不费力地区分出四个女人头像谁是谁。
她的绘画天赋更体现在她的构图含蓄、巧妙，意蕴隽永。
表现林徽因和梁思成最初在北平家里的熟识，她笔下是四合院建筑的窗户下、石榴树边两把斜对着的椅子，其上各放着一本书——可不吗，那时知识男女的恋爱谁不是从谈读书开始的呢！表现他们在美国读书期间的性格冲突，则是落满黄叶的草坪上，两双相背而行的脚。表现徐志摩乘机遇难的画面，她绘出的是乌云翻滚和山脉晦暗的天地间，一个纸飞机冲头而下。
表现抗战艰苦时期林徽因除了辛苦工作还要拳打脚踢地应对各种庸常世俗的生活折磨，她画的是一束聚光灯下，林徽因一手拿着卷图纸，一手挥着洗衣板，踮着脚尖跳芭蕾。表现萧红童年和爷爷在花园里的幸福时光，她画的是围墙的瓦楞下一根瓜藤上开着的两朵黄花和一个结出的果实。表现萧红第一段婚姻中大着肚子被男人抛弃时，她突出了萧红的头发在寒风中被吹得凌乱飘舞，就像是冬天一棵微贱的、即将被连根拔起的野草。萧军和她的热恋未褪，却另生花心，画眉用了窗户玻璃上或点或线的雨滴来表现“萧红的泪与窗外的大雨一同滂泗着”…… 她的绘画表现了文字难以企及的效果，和文字形成了不同艺术形式之间的拾遗补缺，彼此映衬，相得益彰。
画眉的文字功夫我是早就领教过的。20年前，年轻的她曾经为我张罗的那本杂志写过稿，写的什么已然记不得了，但是其老道的文字功力以及前卫、犀利的语言却让我暗暗称奇。所以，我一点也不担心她能写好这四部传记。
但是我明白，要想为整个社会毫不陌生的、已经有无数人写过的四个名女人再写传记，比自己旱地刨坑式的创作还要难。稍有不慎，就会有人站出来指责你的种种不是。所以，起码得把前人的相关作品埋头读个遍吧？对前人写作中矛盾的叙述或者争论你得有个是非判断、取舍决断吧，但是如果没有一番学者式的研究功夫，如何能服人？然而，这么久远的人物，上哪去调查考证？还有，她的传记每部不过八九万字，这意味着必须融会贯通所有相关人物的文字资料，经过自己的充分消化，对她们生平故事予以去粗取精，浓缩凝练，方能以作者的个人风格特点再创造出来…… 这事想想就头皮发麻。
但是现在四部传记就鲜活地摆在我面前，除个别欲与之商榷处外，通读下来没有觉得有何明显不妥，反倒大有收益。例如原来对于萧红和萧军，虽然年轻时读鲁迅就知道这是先生跟前的一对金童玉女，但对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却知之甚少，这下算把来龙去脉弄明白了。再如知道梁思成先生是我国建筑界的泰斗，殊不知原来他的入行选择是林徽因的功劳——后者在伦敦逗留期间受建筑师邻居的影响，心仪了这个集艺术和技术于一体的行业。
画眉的文字是很有特点的，虽然评议不多，但每有所评，皆让我心中大赞。评点萧红何以爱上萧军：“萧军的文人身份对女文青来说自带光环，萧红心动顺理成章。困顿于黑暗中太久，骤见一丝光亮焉得不飞身上前。探询这光缘何而来、会否灼人，只得是抽离黑暗以后的事。”评到梁思成的后妻林洙：“与林徽因相比，林洙自是平庸的——比自是妄念，但若将‘比’拟网，人人都是其中难以脱逃、甚而自投罗网的小虫…… ”
即便是叙述，也像西餐馆里喝到的白水，淡淡的却有一缕缕清爽的柠檬香味。这香味里有着同为女人的理解、同情和愤懑，有诗意般的起伏节奏，读来毫无倦意。难能可贵的是，画眉没有回避坊间对主人公的争议点，对林徽因与徐志摩、金岳霖的关系性质都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对萧红与作家萧军、端木蕻良、骆宾基的关系也坦陈了自己的见解。
我和画眉认识近20年，但只见过两面，一次是朋友约来谈选题，一次是央视请去做节目，主要的了解都是通过社交媒体。到网上去搜她，会看到一段十有八九是她自己撰写的介绍：作家，媒体人，混迹时尚媒体圈多年，出名爱嘚瑟，前建筑工程师，心理学研究生，半SOHO族，裙子控，趣味主义者，爱与自由信徒，二手衣淘宝店店主，著有20多部作品…… 你是不是和我一样难以闹明白她究竟是怎样一个人？而我眼中的画眉，和她绘本上那些女神一样，个性特立独行而又冰雪聪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