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地间,一片萧然。纷纷扬扬地落着雪,落尽了叶子的树木,疏枝朗干。在这幅清淡的水墨里,人心,也最宜简淡。在这样的冬天。一碗豆腐,想来真是绝好的搭配了。
■ 王小微
转眼就是冬天。
大雪,一场接一场。东北的冬天下雪,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可是今年,刚一进冬天,迎面就来了一场暴雪。
大雪纷纷扬扬,直下了一天一夜,把天地都下成了一个童话世界,也把人们下得猝不及防。雪后的第二天,再去菜市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蔬菜的价格,猛然间暴涨了许多倍!看着顾客懵懂的表情,店主也无奈:岂止买得贵,卖的更觉贵呢。大雪封山,城市的供给也按下了“缓速键”。大雪无言,然而,却无声地主宰着一切。
当然,暴雪很快过去,生活又恢复如常。可是那几天,看柜台里价格高昂的菜蔬,果真觉得气质高冷,青青绿绿,然而孤孤傲傲,几乎成了货架上的摆设。那些日子,时常见大爷大妈们出得菜场门来,手里都拎着一块豆腐。
人间多少菜,最终,还是豆腐最抚凡人心啊。
在冬天,我也常常会买来一块豆腐。一个人在家,一碗豆腐汤,就是一顿午餐了。
有时候,是韩式酱汤。土豆、洋葱、西葫芦,如果再有几片牛肉,那就是人间美味。一小锅的清水煮着,依次放入这些食材和韩式大酱,快要熟的时候,放入几片嫩嫩的豆腐。
有时候,是日式的味噌汤。这更简单,只需泡好柔柔绿绿的裙带菜,然后,照例是一小锅的清水煮着。青的菜,白的豆腐,简单而美味。
有时候,是故乡的雪里蕻炖豆腐。坛子里抓上一把雪里蕻,洗去盐分,再和豆腐一起清炖,也是滋味鲜美。
钟情于这一碗豆腐,是因为它简简单单,热气腾腾,颇符合一个人居家时的心境。
想起多年前,读研的日子,去一家报社实习,一个夜班连着一个夜班。那时候也是冬天。睡到日上三竿,就和同事们一起走出宿舍,在下一个夜班前,去一家小得不能再小的饭馆吃晚饭。店主夫妻两个,许是和他们熟络已久,亲热地招呼着。我也学着同事的样子,点了一碗饭,一碗白菜炖豆腐。那菜端上桌来,男店主搓着两手,一脸微笑。“尝尝我这白菜豆腐。”这一尝,真是素而不淡,甚觉有滋味。付了两元极便宜的饭钱,店主又是憨憨一笑。这一笑,竟然让人对这小店陡然生出了一种家的感觉。
一碗豆腐,能有多好吃呢?我们昏睡了大半个白天,想来一定是饿了。饥饿的时候,我们对一块豆腐,生出了由衷的赞美。
而小小饭馆,愿意以两元之资,尽心尽力地去做一碗白菜豆腐。这一小碗菜,几乎没有太多利润可言了,可是夫妻两个,依然使出浑身解数般,将这一碗菜做得家常而亲切。我想他们甘心情愿地如此用心,一定有一份细水长流的意思。想着创业之初,要将自家的小店开得长长久久,想着哪怕是最简单的一个小菜,也要尽力留住客人的心。
那一碗颇显清苦的豆腐,而今回想起来,仿佛还能咂摸出它的味道。深冬,黄昏,在外打拼的人总有几分凄凉之感,而那一碗带着暖暖笑意端至面前的家常豆腐,让人心里格外熨帖。母亲总是讲起一句老话:贵人吃贵物,穷人吃豆腐。想来真是一句老话,只能适用于久远的从前。而今,吃腻了鱼肉,隔三岔五,每家的饭桌上都会有一碗经过各种料理的豆腐了。
一块豆腐,绝不是常识意义上的珍馐佳肴。可是每每吃起来,心里总会变得分外安静,十分笃定似的。这食材是多么轻松易得,而且,吃起来竟也毫不费力。既不用削皮,也不用清洗。摆在那里的一块豆腐,一副随你怎么处置的好脾气。它也的确是好脾气,几乎任是什么食材,都能跟豆腐来一个临时搭配。
端上桌来,一碗冒着热气咕咕作响的豆腐,总是让人开心的。也渐渐理解了,豆腐做的汤,为什么广受家庭主妇的喜爱。一种如此易得的食材,一种仿佛可以和“万物”相搭的“配角”,永远“候”在那里。累了倦了,抬手只需要只这一块豆腐,就可以煲出美味的一碗汤。
这一碗汤菜端上来,细细品味,万千的滋味竟也在其中了。简简单单地吃着这一餐,心下,竟然十分的安静。
曾经,也去轰轰烈烈地狂吃自助餐。在缤纷的大餐厅里,手里拿着这个,眼里望着那个,几十道上百道煎炒烹炸焖卤炖,雪山一样蜜糖一样中式面点、西式糕点……明明已经吃得“盆满钵满”,眼前却还有着层层叠叠的杯盘碗盏啊。等到终于走出了餐厅,吃过的味道,仿佛全然忘记,说出来汗颜,只剩下大腹便便,步履蹒跚。
所以,越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宁愿清粥一盏,青菜一碗。如果再有一块豆腐,那就可以变出各种美食花样了。要是在这样的冬天。一碗豆腐,想来便是绝好的搭配。
冬天,天地间,一片萧然。纷纷扬扬地落着雪,落尽了叶子的树木,疏枝朗干。在这幅清淡的水墨里,人心,也最宜简淡。这时候,给自己做上一碗豆腐餐。青的菜叶,白的豆腐,是冬日里的极简一餐,也是冬天里的极简美学。默默地,喝下每一口热热的汤,都是对心灵的无声慰藉。
我愿意,有许多个日常都是这么平淡且安逸。
我愿意,有更多的日子,以平静而谦卑的心灵,面对每一碗朴实无华而又暖人心肠的豆腐,甘之如饴,回味不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