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年糕只是一个载体,吃的并不完全是食物本身,更多的是家的感觉,是年的味道,是化不开的乡愁。
■ 毛庆明
潮湿的空气氤氲着春的暖意。街角的腊梅,尚兀自绽放着;性急的迎春花,俨然已开始抽芽;二月的春风,剪出了湖岸边垂柳细叶。集市上熙熙攘攘,蹦蹦跳跳的小朋友手中托着热气蒸腾的各式年糕,在踩棉花糖和画糖画的摊位间穿梭,全然不顾融化的糖汁蹭脏了携手逛街的漂亮姐姐的裙裾。江南的年,就是这样温婉,丝丝缕缕的年味,浸润其中。
我的老家安庆,是长江边的鱼米之乡。如同北方过年总要包饺子,在我的老家,做年糕是过年的基本节目。家中有一口石磨,年关将近,母亲就会搬出石磨,洗涮干净,买了上好的糯米,浸泡后用石磨细细研磨。手工研磨出来的糯米粉,比电磨加工的更为细腻,但推磨是个力气活,通常情况下,总是由年幼的我往石磨里添加糯米,母亲和年长一些的哥哥姐姐轮番推动磨盘。让洁白的米浆凝结在大木桶里,再挤压成想要的形状,上屉蒸熟,装在大竹篮里,盖上干净纱布,挂在房檐上。
小时候过年,与其说是对长大的渴望,不如说是对美食的期盼。做年糕看似简单,却也蕴含着很多的变化:加上白糖红糖就是糖年糕;裹上炒好的八宝菜就是咸年糕;加上高粱米粉可以做成双色年糕;撒上八月里收集的桂花,就是桂花年糕;盘进一块精炼的猪油,就是香喷喷的猪油年糕啦!
大年初一的早餐,一定是从一盘油煎年糕开始的。煎年糕的油,首选手工压榨的菜籽油。灶膛里松木柴噼里啪啦地作响,母亲手中的锅铲子快速翻动着,糕团变得绵软,香气被菜籽油和高温激发出来,扰动着我们的味觉。年糕端上桌,母亲总是说:“趁热吃,这油煎的年糕,吃饱了,一天都不饿。”
我们长大了,母亲也就老了,推不动石磨,也做不动年糕了。此后过年,我们都是从商店里买现成的年糕来吃。我最爱吃的是“柏兆记”的素油桂花条和“麦陇香”的猪油年糕。素油桂花条清香软滑,入口即化;猪油年糕则一定要小火慢煎,让糕饼中间那一团猪油逐渐渗入糕饼的缝隙中,煎至金黄时,趁热吃,妥妥的舌尖上的享受。
女儿小的时候,也常去外婆家过年。和邻里的孩子一起在街巷里玩耍,玩饿了,跑回来直嚷嚷。我就给她找一只细筷子,串起年糕在炭火上烤,年糕烤得发白膨胀鼓泡,再慢慢变得焦黄,掰下一块,香气直往鼻孔钻,女儿也顾不上烫,狼吞虎咽地吃完,又眼巴巴地看着我手中还没烤好的第二块。
待女儿高中以后去了异乡求学、工作,早已养成了随遇而安的饮食习惯。然而每每和我QQ聊天时,却总是情不自禁地说起儿时的美食,最令她耿耿于怀的,是她有一次买到了一种真空包装的年糕,食后却大失所望:“那根本没有年糕的味道。”
两年前的春节,我回老家看望母亲,顺便去了“麦陇香”寻觅猪油年糕,无果。这家乾隆年间的老字号金字招牌在冬日暖阳下熠熠闪光,依然是前店面后作坊的架构,店堂里顾客川流不息,散称的糕点依然采用传统的油纸包装,纸绳打十字结,只收现金,不用支付宝,也不能微信支付。处处透着久违的亲切。
然而果真是“店大欺客”啊,当我问起猪油年糕时,圆圆脸的小店员笑着说:这都快出正月啦,猪油年糕早卖完啦,今年也不做了,天暖和了,猪油会化掉的,存不住啦,想吃的话,明年再来!”
可是来年春节,新冠疫情来了。我没能赴圆脸小店员的约,一拖就到了今年。计划着,今年无论如何要趁着回去过年的机会,去一趟 “麦陇香”,多买一点女儿钟爱的猪油年糕,放进冰箱冷冻储存,这样,等女儿回来的时候,就又可以吃到喷喷香的家乡年糕。
母亲曾调侃我:“米做的东西,有哞吃头(有什么好吃的)?”我笑笑,并不辩驳。也许,年糕只是一个载体,吃的并不完全是食物本身,更多的是家的感觉,是年的味道,是化不开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