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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 美·什刹海

金灿灿的油菜花


    如果置身暮春时节的油菜田里,你就理解了李白的“风流五百年”言之不虚。油菜花田,是可以用“海”来形容的,一望无涯,金波荡漾,这种规模效应一见之下,心胸随之开阔。

    ■ 刘放

    数字经济时代,人们什么事都爱排个名,因此就有了“第一水乡”“第一桥乡”;又有了“第一峡谷”“第一海湾”。是否确实,估计也是众说纷纭。但提出者,总是有自己的道理,自己的角度,自己的纵横比较。如果我将吴地油菜花也贴个“第一”的标签,估计立刻会招致非议,说,且慢,这个交椅配得上坐的地方,大有地在,轮不上你吴地。但如若我问,你有张翰的诗句吗?你有李白的鉴定吗?没有,而吴地却有,那么此地的油菜花还不能对着历史文化来个“对镜贴花黄”?如那些体育迷将国旗贴在脸上一样,将这个“第一”在自己脸上贴它一贴?

    这里是从油菜花的文化含量上做考量。

    西晋文学家、书法家张翰(字季鹰),是吴地人。史载他“有清才,善著文而放荡不拘”,晋惠帝永宁年间,因政治腐败,他从洛阳辞官返吴,眼不见为净,过着垂钓吟诗的闲适生活。比起“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陶渊明,还早了不少。陶渊明是否受了张季鹰的影响而“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园”也未可知。其中,张翰弃官返乡的借口非常有名,亏他想得出,居然是嘴馋家乡的莼菜、鲈鱼,简直让人忍俊不禁,也实在是搞笑得很。这就是著名的“莼鲈之思”的出典处,今人还常常引用。也让家乡的莼菜和鲈鱼名闻天下,增添了文化的附加值。若干年后,陆文夫写出过让人赞不绝口的《美食家》。至今苏州一帮文人,也以好吃为荣,喜欢写些吃吃喝喝的文章,自以为遗风流韵。

    张翰的另一大出名处,就是因为油菜花。

    今人可读到的张翰诗文,有《首丘赋》《豆羹赋》《杖赋》《秋风歌》等,格局高迈,文辞卓然,不可多得。可能是时间隔阂久了,也可能是他之后的诸多文人“青出于蓝”,今人纪念前贤的文字中,鲜有一见提及他。

    油菜花行将一黄遍天下之际,我想起了他。他写油菜花的诗句,曾得到此后大诗人李白的高度赞誉。他写油菜花的句子是“黄花如散金”,李白以相同的五言诗句赞叹:“张翰黄金句,风流五百年!”溢美之高度,让人讶异。一句“黄花如散金”,让豪放高歌“千金散尽还复来”的诗人,对这丛油菜花赞叹不已。

    客观地讲,在文学史上,李白的地位远高于张翰。他诗才超群,而且也有过“高层经历”,做过唐玄宗的翰林待诏,即皇帝的秘书和顾问。而且放荡不羁,恃才傲物,嘲弄权贵,喝酒滋事,让爱惜他绝世诗才的玄宗为其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这种种独特经历,使得他如果现今出席某某的作品讨论会,即便一言不发,也必定是隆重迎送。但是,他一边蔑视,一边慷慨,黄鹤楼上他“文人相重”了同时代的崔颢一把,对前人张翰的推崇更是登峰造极。据记载,那一年春天进行的“春闱”,即全国各地举人汇聚京城考试,榜上题名者即为进士,考题就是张翰的这句“黄花如散金”。考生当场接受命题作文,不料不少人将“黄花”理解成了“菊花”而跑题。想想也怪不得这些倒霉的考生,“十大名花”中,秋菊才是高贵典雅而入得诗的,你张翰搞什么鬼,写的“黄金”竟然是土了吧唧的乡下油菜花,让人吃尽苦头。

    后世不见有人将此题材编成时空交错的影视剧,其画面感很强,极有看点。

    我想,如果仅仅就字面上来读张翰的“黄金句”,读它个八遍十遍,似乎也品不出绝在哪里。但是,如果置身暮春时节的油菜田里,你就理解了李白的“风流五百年”言之不虚。油菜花田,是可以用“海”来形容的,一望无涯,金波荡漾,这种规模效应一见之下,心胸随之开阔。为写此文,我曾专门“采风”一次,猫步进油菜田,蹲下,像一棵会喘气的老油菜,与周围的花们融为一体,在“杨柳风”的吹拂下,周身暖烘烘,有了不热而欲汗的感觉。油菜花丛中蜜蜂自然是不请自来地忙碌,小蝴蝶也不甘落后,蜂哼小曲,蝶翩无声。此时油菜田间泥土的气息与花香混合,能明显感觉到,地力携原野气流在氤氲上升,上升,让万千生物植物都得到“上托”的感觉。我甚至能感觉到脚下的泥土,也不再板结,而是自动地酥松了,动情了,油菜花秆和花瓣自然更加精神抖擞,更加妩媚。此时,胸腔吸进田间和着花香的湿润空气,似乎自己的五脏六腑也舒展了,自己的毛孔也仿佛要弥漫出花香!不但想到了唯有此时生下再腌制的咸鸭蛋才能冒油,我还想到沪上一位诗人写油菜花,他的感觉是爽快无羁,在油菜花海里可以无拘无束地“一个喷嚏,顺风传十里”。那是一种全身心的畅快,酣畅淋漓!

    写这些,是假借古人的风雅指导自己的品位,为自己的生活地贴金。但有一次到重庆下辖的黔江地区参加会议,也是一个油菜花降临人间的时节,我领教过阿蓬江两岸的油菜花规模,而且,抬头环顾四周的山山岭岭,不得不惊叹这里的油菜花居然呈立体状出现,那高高的绝壁之上,也有油菜花烂漫其间,让人叹为观止。那里人迹罕至,猿猴无奈,只有鸟雀能播种,一抹绝壁上的金灿灿,让刀削斧砍的山崖顿现脉脉温情。

    就在我想将油菜花“第一”的标签转赠时,一同与会的北京文化前辈劝阻了,他说,油菜花的文化含量高地,的确非苏州莫属。我问,是因为张翰和李白吗?他摇头,说出了一个名字:金砂,并深情唱出一句“麦苗儿青来菜花儿黄,毛主席来到了咱农庄”的歌,竖起大拇指说,这样传颂大江南北的一首好歌,就是你们苏州作曲家金砂先生在苏州谱写出的。我们唱了几十年依然深爱无比。看到油菜花就想唱这首歌,也想念苏州这位杰出的作曲家。他还写过《牧羊姑娘》和《红梅赞》这样不朽的歌曲。

    为金砂先生有这样的隔代知音而替他自豪之余,也更加坚定我转赠标签的决心。我对他说,金砂先生本名刘瑞明,1922年出生在现今的重庆铜梁区巴川镇,他是在1945年才迁到苏州,才在苏州工作多年。他是重庆养育的儿子,后人的感激本当物归原处奉还重庆,对吧?北京前辈频频点头。

    其实,艺术都是来自大地上人民的辛勤劳作,是泥土和汗水共同滋养着金灿灿油菜花。要感谢,就感谢一代代辛勤的劳动人民和宽广仁慈的大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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