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美·什刹海 PDF版下载

版面: 美·什刹海

雨巷深处米粑香


    暮色里,女孩的丹凤眼与中年女子的竟是迷之相似。我愈发恍惚了,雨雾让一切变得虚幻,可舌尖上米粑的清香是真实的。

    ■ 毛庆明

    江南的三月,莺飞草长。我乘上绿皮火车,慢悠悠地去了皖南。撑着油纸伞在歙县斗山街漫步,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艾草的清香。

    雨巷的深处,支着一座红泥小火炉,火炉里红红的炭火在细雨里燃烧得噼啪乱响,小火炉上支着一口平底锅,一位娇小清秀的中年女子,将手中米粉团团成球状,然后快速往锅里贴,贴上去后立刻按扁,于是每个米粑上都是她漂亮的手指印。

    她递给我一把小竹椅,又用半截箬叶托住一只煎熟的米粑递给我。轻轻咬一口米粑,箬叶的清香和新米的柔糯在我的舌尖轮番缠绕,挥之不去。我夸她的米粑好吃,她笑着一抬丹凤眼,指着巷口:那座木牌坊看见了吗?这木牌坊,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为一位救过他命的徽州女子建的。当年,朱元璋被对手追杀,逃到这里,又冷又饿,这家女主人独自在家,也拿不出什么好的食材,就用玉米粒、豆腐、菠菜,煮了汤给朱元璋喝,朱元璋喝了之后,惊问是什么做的这么好吃,女子搪塞为:此乃珍珠翡翠白玉汤。后来朱元璋坐了龙庭,亲命御厨烧这道珍珠翡翠白玉汤,可是哪里还烧得出来啊。我这米粑哪有什么好吃,只不过是你吃腻了大鱼大肉,换换口味而已。

    中年女子的话音如雨滴敲打路面一般清脆,雨雾蒙蒙中,巷口的木牌坊似隐若现。白墙黛瓦变得如水墨一般晕染,从半掩的木门看过去,我恍惚看到了童年的自己。

    那时我7岁,父亲已去世5年,家境一落千丈。原先配给的鲜牛奶、白糖等等,都不见了踪影。母亲看着依次五个半大孩子,无奈之下,把家中的大客厅出租给街道纸盒加工厂做车间,每月租金6元。同时自己也加入糊纸盒的大妈大婶队伍中。

    糊纸盒用的糨糊,用的是品质不好的面粉,生虫的甚至霉变的。透过糊好的纸盒表面,经常看得到芝麻粒大小的红色面虫尸体。面粉是定期到纸盒厂仓库去领,一领就是几面口袋。领回来以后,倒半袋在马口铁桶里,抬到街口的老虎灶,边倒入开水边用粗竹杠不停地搅拌均匀,冷却下来就是糨糊。

    有一次,领回来的面粉没有霉变,甚至连面虫也没几个,颜色也相对较白,一位大婶是北方人,她说,好像是新下的小麦呢。她说她们老家吃的面就跟这差不多,做糨糊真可惜。于是组长大妈说,那你弄一些做粑吧。

    于是这位北方大婶就洗了手,准备做粑。母亲她们都叫这位大婶“三姐姐”,还说她长得漂亮。印象里这位三姐姐有着清脆的笑声,身材很丰满,腮上有高原红,家境贫困但对生活很满足。

    三姐姐爱笑,即使每月借债度日,也依然快乐,这大概就是大家觉得她漂亮的原因之一吧。三姐姐家老幼人口多,能挣钱的人少,日子常常入不敷出。纸盒加工组的大妈们经常做“汇”,就是发工资的日子里,每人拿出一部分工资,凑成一笔钱,给一个人,下个月还凑成一笔,给另一个人,以此类推,等每个人都轮了一遍,这个“汇”就自动结束。一般来说,大家都把第一个拿“汇”的机会,让给三姐姐。

    快乐的三姐姐洗了洗手,开始和面做粑。妈妈把家里的锅灶用柴火烧热,三姐姐把和好的面团成麻球大小,再沿着热锅边缘快速贴,贴上去就按扁,于是每个粑上都是三姐姐漂亮的手指印。粑贴满锅以后,盖上锅盖,灶里的松油木柴噼啪作响,一直烧到麦香四溢。

    开盖,起锅。趁热吃。

    只记得那粑正面松软,背面焦黄,咬一口气泡内香气蒸腾。我当时是一连吃了3块。

    在我老家,把米粉或面粉做的扁圆形食品统称作粑。粑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用发酵的米粉做的,雪白,托在桐子树叶上上屉蒸熟,蒸熟的粑掰开呈蜂窝状,嚼起来甜丝丝的;还有一种我们叫“塌粑”,面粉和成糊,挖一勺倒进锅里,再用锅铲子将面糊摊成薄薄的圆形,类似煎饼,用来卷芹菜芽炒肉丝。像三姐姐那种,应该是北方的做法,不常见。

    天黑了,巷口的木牌坊完全消失不见。回过神来,身边卖米粑的中年女子已收摊离去。突然想起我吃了米粑还没付钱呢。顺手拦住一个背着书包下学的女孩:同学,你知道在这摆摊卖米粑的中年女子住哪吗?女孩一抬丹凤眼,俏皮地笑了:我在这住了15年了,从没见过这里有卖米粑的,你一定是弄错了。暮色里,女孩的丹凤眼与中年女子的竟是迷之相似。我愈发恍惚了,雨雾让一切变得虚幻,可舌尖上米粑的清香是真实的。

    在我愣神之际,雨巷拐角处,女孩清脆的声音夹着笑声穿过密集的雨丝:跟你开玩笑呢,卖米粑的是我妈妈,米粑送给你吃,不用付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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