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美·什刹海 PDF版下载

版面: 美·什刹海

我们村的谷爱凌


    我依稀记得,篁与菊姐妹俩哭泣跑开后,我抬头仰叹过。俯仰之间,见到场边乌桕树上,滴落了一串露珠,晶亮晶亮的。

    ■ 老九

    在今年的北京冬奥会上,混血少女谷爱凌走进了万千中国家庭。她的夺金掠银,她的雪上英姿,她的学霸传奇,她的姣好容貌……无一不是美好的化身。她的成功原因有很多,其中颇为重要的一条,是她有一个好母亲。这个母亲不但自己优秀,还善于发现自己女儿的天赋,并将这种天赋开掘发挥到极致。

    我想到的是,我们村里也曾有过“谷爱凌”,而且是一对姐妹。

    我们村在湖北大冶的太婆尖方向,在离这个大冶第一高峰还有不近距离的地方,有一座马叫山,自然是比太婆尖矮了很多。这个矮山下的刘家村,就是我的家乡。

    鄂东南的丘陵地带,村庄的格局大同小异,其中最普遍的是水塘与禾场均在村前。刘家村自然也如此。村前的水塘是一村人洗衣洗菜的场所,村人进出塘边过,倒影随形,也仿佛是临塘照镜。紧挨水塘的禾场就更有意思了,不但堆垒、脱粒、检阅一年四季的五谷收成,还是一村人的娱乐场所。夏天最热时,也是村里人集中露宿处。生性好动的孩子在竹床、门板、躺椅中穿梭疯闹,安静的孩子则在老人摇拍蒲扇间望夜空听牛郎织女的故事。夜深了,禾场上会隐隐响起各式鼾声和呓语。禾场边的水塘中,顽皮的鱼儿会“拨剌”一声跃出水面,于水面漾起粼粼波纹,渐渐淡隐。水塘与禾场中间的几棵乌桕树上,会有夜鸟轻鸣一声,又突然没有了下文,让乡村之夜重归万籁俱寂。

    我所说的村中“谷爱凌”的故事,也发生在这禾场上。

    这是一个收获的时节,姐妹俩在禾场上的“老虎罩子”技惊四座。“老虎罩子”是我们村里的土叫法,其实就是侧翻跟斗。在散发粮食清香的禾场上,粮食收进了仓库,平坦空旷的禾场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滚铁环、打蹦子、斗鸡、跳房子是常见的项目。当一些天生运动能力强的男孩,在禾场上翻了几个跟斗,大家就都放下手中的玩乐,过来围观。当篁和菊两姐妹翻腾起来后,那些厉害的男孩子都不好意思再翻了,明显技不如人。大家的喝彩更激起这对姐妹的兴致,从禾场的这边,吧啦吧啦连翻,一直翻到禾场的那边。两人相视一眼,再吧啦吧啦一连串翻,又翻到禾场的这边。

    篁和菊叉腰相视而笑。大家像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姐妹俩。似乎猛然发现,这对修长而瘦筋筋的姐妹,是地上长出的竹子。比起树木,竹子的壮硕硬朗明显不足,但韧性佳,弹性强。一棵树被扳歪,扳着扳着一声惨叫,咔嚓了;竹不同,扳倒贴地不吭气,一松手,呼地弹起,划一道绿风。

    我说的村中“谷爱凌”,就是指的她们。

    大家啧啧赞叹之际,她们的爸爸黑脸站在一旁。

    这个人我叫其细靠哥,是按辈分叫。其本名靠地,依其兄靠天为“大靠”的顺遂,村里人都称其“细靠哥”。他是村里早年的私塾先生。我不知他与我没有见过面的祖父关系如何,但我亲耳听见他称我奶奶总是恭敬的一句“先生娘子”,也就是今天的“师母”,猜想他与祖父交情不错。他平素温文尔雅,过年时节,正是在这个禾场上,光亮的秃脑门放异彩,鼻尖架副一副铜丝边老花镜,踌躇满志给村里人写大红对联。但今天,他没戴老花镜,手中无笔身旁缺纸。

    篁和菊也是一时大意,只记得父亲温和慈祥的一面,两人来到父亲襟前,对视一眼,又一次翻到了禾场对面,再翻回来,呼着气地围到父亲身边,等候夸奖。但等到的是“啪啪”“啪啪”,双双两记留下指痕的耳光,烙印在她们脸上。怒斥:“女伢家家,胯儿撒撒,成何体统!”

    整个禾场死一般寂静……

    好多年又好多年过去了,我一直记得那禾场上的耳光声。也记得过了好长时间,姐妹俩捂脸嘤嘤哭泣着跑开。细靠哥是村里的文化人,断不会有人怀疑他教女有失,而只会是称道其教女有方。后来,他去世了,女儿们也出嫁了。他的几个女儿都挺有出息,外孙读书功课优异,这也成了村人缅怀细靠哥的凭据。

    只是,今春,当我从冬奥会上看到天赋满满的健儿们英姿飒爽,以及由此而来的啧啧赞叹,我不觉想起了村口禾场上的那对姐妹,心里不是滋味。

    我不知太婆尖和马叫山有无看到这禾场上的故事。我依稀记得,篁与菊姐妹俩哭泣跑开后,我抬头仰叹过。俯仰之间,见到场边乌桕树上,滴落了一串露珠,晶亮晶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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