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很短，意味却很深长。“母亲忙碌的身影/有喜悦的味道/父亲等待的凝望/有期盼的味道/妻子疾快的步伐/有想家的味道/儿子进门就喊‘爷爷奶奶’/有思念的味道/故乡的老屋/有我童年的味道。”

    ■　袁传宝

    “母亲忙碌的身影/有喜悦的味道/父亲等待的凝望/有期盼的味道/妻子疾快的步伐/有想家的味道/儿子进门就喊‘爷爷奶奶’/有思念的味道/故乡的老屋/有我童年的味道。”

    ……

    偶然读到这首名为《味道》的小诗，让我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初中毕业时，我到省城求学。临走时，母亲在我的行李中，放了两瓶从小我就爱吃的豆瓣酱。母亲噙着泪水，努力不让它流出。她饱经风霜的脸上缀满了笑意，每一朵笑意都在喜悦地盛开。母亲抚摸着我的脸，她习惯性地喊着我的乳名：“老三，豆瓣酱你尽管吃，下次回家再拿。”

    母亲的豆瓣酱陪伴我走过如同荒原时代的快乐而苦涩的童年，经历天真烂漫的少年，来到艰难而奋发的青葱岁月。从少年到中年，从读书到工作，每每离开故乡，母亲总要在我的行李中塞一罐她亲手制作的豆瓣酱。

    母亲制作豆瓣酱，说来简单：泡豆、沥水、摊凉、拌粉、发酵。但这些简单的工序，母亲做起来却很谨慎，每一步骤都小心翼翼。然后，那红褐色的豆瓣酱就在香油、豆油、味精、辣椒等原料中自由呼吸，随意流转，呈现出生命最美的状态。乡下的母亲，就这样把思念和牵挂封存在那一瓶瓶豆瓣酱中。

    我在县城工作，中午不回家，常常带着午饭在单位就餐。打开豆瓣酱，甜甜的黄豆味、香香的麻油味，裹挟着红红的辣椒、酱色的大豆，真的是色形俱佳，味道可口。

    “你妈妈真能干！”很长时间，同事们对我母亲的印象像是定格一般，停留在我母亲的豆瓣酱上。

    我对他们称道母亲酿制的豆瓣酱，一开始很是喜悦自豪，颇有炫耀意味。也常常回老家对母亲说。母亲也很高兴：自己的豆瓣酱得到儿子的同事认可，对她来说不啻于普通百姓眼中的新闻联播！

    “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人，他们说我的豆瓣酱好，那一定是好喽！”母亲很是兴奋，嘴里带着甜味儿，语气悠长，特别是最后的感叹词“喽”拖得好长，像是拉着一根绵延不断的线，线上缀满了花朵，在她的欣赏喜悦之中缓缓绽放。

    其实，母亲的豆瓣酱，无论设备原料还是制作方法，都没有独家秘方。为什么让我如此喜爱呢？我也曾多次揣测，却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想那首名为《味道》的小诗，茅塞顿开。母亲的豆瓣酱里，有着母亲的味道！小小的豆瓣酱将母亲的辛劳、等待、期盼、愿望，对家庭的责任感、对孩子的心心念念，全都集中于玻璃瓶中，诠释着母亲纯净的舐犊之情。

    一次午饭时，一位同事一不小心，碰翻了玻璃瓶，里面装的豆瓣酱全都洒了，流落一地。我很想冲着对方咆哮如雷：“怎么搞的？”但我忍而未发。同事却很随意地笑笑，以示抱歉：“明天我买一瓶新的。”

    哎！他完全不理解我的愤怒，他全然不懂母爱的重量！

    母亲的豆瓣酱，从最初一粒粒，挑选最好的豆子，到最后变成酱，不知要历经多少步骤，多少时间。这个过程，无论多么烦琐，我的母亲总是怀着欢喜、不厌其烦，甚至会哼着喜欢的小调。因为她的孩子们爱吃，她要把豆瓣酱给孩子们带到城里去。终于，母亲盼到孩子回来，她拿干净的玻璃瓶装上酱，也装上她的关爱与思念。

    这些沉甸甸的、满载着母亲爱心的玻璃瓶，被我小心地拎着，走过门口的大槐树，踏过乡间小路，穿过满是油菜花的田野，坐上公共汽车，看着远去的故乡，跟随它的新主人，来到陌生的城市。经过不知多少里的跋涉，在它崭新的家，豆瓣酱会不会也有一种莫名的惆怅与伤感？

    豆瓣酱离开了故土离开了母亲，静静地站在城市的厨房，每天最大的渴望就是看到我——它最熟悉的人回家。打开它，与它交流，融为一体，味道在城市的夜空荡漾，在芬芳中寻找家的方向。现在，“啪嗒”一声，走过乡村，穿过城镇，在即将完成辉煌生命的最后一刻，豆瓣酱却因为同事的莽撞，梦碎了。

    同事不知道，母亲手工做的豆瓣酱，装着的，是一个母亲的纯朴爱心！

    此时，手机蓦然响起，是母亲，以往中午她都不打电话，说怕影响我的工作我的休息。

    手机那头，母亲第一句话就是：“老三，我没有别的事情，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母亲问问这问问那，都是一些琐碎小事。末了，母亲顿了顿：“有时间回来。”言外之意我自然明白：她是想我了！

    这次，我一改以往不负责任的“嗯”的回复，而是极有耐心地听着她在那边唠叨着，不时虔诚地回应着。

    挂了手机，看着流淌一地的豆瓣酱，我有些愧疚，脑海中，都是她在做豆瓣酱时忙碌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美。

    我的眼泪突然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