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门,窗扉,石墙,酒坛,七石缸,皆如旧时模样,皆有故乡的印记——那故乡的祠堂,故乡的竹园,故乡的小路,故乡的围墙,故乡的草木……
还有那梁上寻常可见的燕子窠,也让我莫名地想起了记忆中的那个故乡、那段时光。
■ 潘玉毅
第一次造访潘岙村,给我的感觉却很熟悉。就好像贾宝玉初见林黛玉,便觉得: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到底在哪里见过呢?思来想去,应该是在记忆里。
记忆中,我的老家也是这般模样。村子里到处都是青石板铺成的路,家家户户屋门口摆放着一口或者几口大水缸,而我家推门出去便可望见竹园,竹园之外还有碧绿的菜畦,种着梨树、桃树、橘子树,和几样日常食用的菜蔬。原以为离开20多年,记忆随着老屋的坍塌变淡了,想不到此次到潘岙村闲游,如遇20年前的故乡。刹那间,往事席卷而来,令人防不胜防。
当我随着向导在潘岙村四处转悠的时候,脑海中思绪万千,浮现了许多往日的场景。事物、风景、老话……在这一刻,是那么清晰。我忽然想起一次采访贺颖老师时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每一次的不期而遇,都是久别重逢。”用在这里,可谓形象。村里的很多布局,和我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如果如烟往事是岁月留下的一部诗作,那么门槛、屋檐、排水沟、燕子在梁上筑的巢皆是诗中不可或缺的意象,有了这些意象,读者才能领会全诗的意境,才能自心底引起共鸣。这是潘岙村带给我的真实感受。
每个村都有一个村口,潘岙村的村口料是那个巍然而立的牌坊吧。牌坊上写着“灵秀潘岙”四个鎏金大字,两边的廊柱上用红色笔墨题写了一副对联,道是:“灵绪湖畔,祖辈千载居福地;达蓬山脚,子孙万年出英才。”这二十二字,既是对潘岙村锦山秀水的赞许,也是对村庄、村民美好未来的期许。
离牌坊不远,有一处海如别苑,是个风雅居所。院门外有一棵楝树,约有三层楼高,满树都是紫色的花,清风过处,芳香袭人。现如今,这样的树这样的瑰丽画面在别处已是不常见了。院子里则种着许多植物,有花,有草,自成风景,还有秋千可荡。院中的世界与院外不过一墙之隔,而与围墙紧邻的地方,有一个“听竹庐”,观其字,闻其名,便知其雅意。屋子后边有半分富余的土地,被主人家种满了月季花。这时节,正是月季开花的季节,大红的,粉红的,玫红的,白色的,黄色的,各种颜色的月季联袂登台,成了暮春时节的一抹亮色,叫人大感欢喜。听说此间女主人名叫花花,可见她对花草的喜爱。这别苑甚是雅致,不只花草喜人,屋中还设有文房四宝,书籍琳琅,游人到此,既可闲坐,亦可闲读,让自己的心远离闹市,复归山水与自然。
而我最喜爱的,是院子里的那些小动物。
站在二楼的阳台向下而望,后院有几只放养的鸡鸭。“鸡鸣”与“犬吠”自古以来便是世外桃源美好生活的象征,可以说是对农村生活一个极好的修饰。然而,此间的三五只鸡略略有些拘谨,躲在树荫处不肯出来,倒是那几只鸭子,踮着大脚蹼走来又走去,如同人在阳光下负暄一般。它们渴了就把脑袋伸进水桶里狂喝一通,喝足了水便扭过脖子为自己梳理羽毛,神态睥睨,宛若无人,颇有魏晋人的洒脱和不羁,倒教我们这些做作的人深觉惭愧。在这样的地方多待一会,连俗人也会离凡尘越来越远。草木熏香,飘浮在空气中,也落了一些在人的身上。许是身上沾了花香的缘故,一只灰褐色的蝴蝶飞过来,有意撞了我一下,待到发觉亲近的不是草木,便又拍着翅膀飞走了。
出了别苑,沿路西行,绕着村庄慢悠悠地走上一圈。这样的走算不上严格意义上的旅游,我们只不过是带着一双脚和一双眼睛,在村子里随走随看罢了。就像风景也不是刻意要进入我们的眼眸,而是不经意地就跌入了游人的视线,又由人的眼睛跑到人的心里去了。
路旁有一些古建筑、古民居,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有的门庭深锁,有的则敞开着。于是,我们径直走了进去,主人家听见脚步声,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自顾自忙碌手里的活计。相对于“不理会”,我更乐意用一个词形容这种关系——信任。
穿过屋门,我们仿佛穿越了百十年光阴,回到了从前:屋门,窗扉,石墙,酒坛,七石缸,皆如旧时模样,皆带着故乡的印记——故乡的祠堂,故乡的竹园,故乡的小路,故乡的围墙,故乡的草木……若不是路上摩托车驶过时发出的突突声,这个地方,或许真的就是故乡了吧。
人在城市里待得久了,就会向往农村的美好生活,这从一众游人围着那一片竹园和大头菜地拍照的场景约略可以窥知。而当他们都在亲近竹园、菜畦的时候,我却望着那口水缸出神。那口水缸,不知在这里存放了多少个年头,缸里的水是满的,里面尽是水草和浮萍。儿时,我也曾在缸中养着小鱼、小虾。
看得见山,看得见水,才能看得见故乡和回忆!
时至如今,这句话越来越深入人心。观镜自照,物我两忘,如果单以风景的秀丽而言,潘岙村不输于任何一个热门的旅游景点,只是尚需合理开发。但未经开发的古村为我们留住了记忆,当它进入我们的视野,我们会发现故乡并不遥远。哪怕是那梁上寻常可见的燕子窠,也能让我莫名地想起记忆中的那个故乡、那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