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鹅毛似的雪花在西北风的追赶下,簌簌落下,像丢盔弃甲的逃兵,四处逃遁。刘涛没有心思看书,眼睛不时地望着窗外,他不是在看雪花,他在等一个人……
■ 雪莲红红
读高中的时候,刘涛和我是同桌。
我们都来自农村,每个星期天都要从家里带来米或者面粉给食堂,食堂再发饭票给我们。刘涛家离我们学校远,有80里的路程,属于我们县最偏远的乡镇,而且那会儿路况也差,有段石子路,车子都骑不了,需要推着走。高二、高三那两年,学习氛围紧张,大家学习你追我赶、挑灯夜战,路远的,星期六、星期天也都不愿意回家,毕竟到了高考冲刺阶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太宝贵了。
不回家带补给,饭还是要吃的,很多家长包括刘涛的父亲,就把米面送到学校。
刘涛人很瘦也很矮小,可是他的父亲却很高大魁梧,我调侃刘涛说,你和你爸长得咋不像呢?他撇撇嘴,只回我一句,去你的!刘涛父亲送补给到学校,是没有固定时间的,反正每星期一次,不像有的家长会选择在周末。有时,赶上我们上课,他就在外面的走廊里等。一次,我小声地告诉刘涛,你爸爸送补给来了。刘涛有些不耐烦地说,是叔叔。他的回答,我虽然一头雾水,但是,没好意思再追问下去。心里却想,寒来暑往一直给刘涛送补给的,不是他的父亲,却是他的叔叔,这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叔叔了!那么,刘涛的父亲呢?是残疾,还是……
我们的寝室隔着空旷的大操场,一到冬天,他再送补给的时候,就不到我们的教室等刘涛了,而是在操场上等。冬天是农闲季节,他送过来也不像其他季节,火急火燎地来,又火急火燎地回去。他会吹口琴,索性就躺在我们学校操场泛黄的草坪上,头枕着米袋子,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吹着口琴,一副很逍遥的样子。
有一个冰雪连天的星期天,我们都躺在寝室的架子床上看书。外面鹅毛似的雪花在西北风的追赶下,簌簌落下,像丢盔弃甲的逃兵,四处逃遁。刘涛没有心思看书,眼睛不时地望着窗外,他不是在看雪花,他在等一个人……别人不知道,作为同桌我是心里清楚的,因为刘涛借了我三斤的饭票和三元五角的菜票,那个人再不来,他就没钱吃饭了。
天快黑的时候,一个雪人敲开了我们寝室的木门,他把米袋放下的时候,也卸下了一身的白雪,好在我们寝室不是水泥地面,雪很快融化进了土里。来人问谁是刘涛,这袋米是他的。
刘涛看看这个陌生人,一脸的疑惑。
来人也看出了刘涛的意思,就说起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说:“那个人路过我们村子,可能是实在太累了,人滑到了深沟里,好在车子和米摔倒在雪地里。冰天雪地的,救上岸的时候,人已经冻僵昏迷了,但苏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我的米呢?说娃在学校等着吃饭呢,硬要起来扛也要把米送到学校。可是他那身子骨太虚了,怎么也起不来,我问清楚孩子的姓名和班级,雪下得这么大,车子是骑不了了,这不我就走着把米给你扛来啦!”
来人消失在风雪中的时候,刘涛冲出寝室,扑通跪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歇斯底里地哭喊着“谢谢爸爸——谢谢叔叔——”
我知道,他喊的爸爸,应该是一直给他送补给的那个“叔叔”;“谢谢叔叔”应该是指刚刚给他扛米来的陌生人。
后来,我和刘涛天各一方,只能靠邮件、微信交流。很久了,刘涛才告诉我他家里的事情,母亲命苦,父亲嗜酒好赌,最终因酒喝多了,夜赌落水,就再也没有回来。母亲改嫁后,让他喊那个人“爸爸”,可他性格倔,有男孩子特有的、本能的自卫和抵触,充其量在他心里只能喊那个人“叔叔”,平日里啥也不喊。
“那再后来呢?”我穷追不舍。
就是那次,继父在风雪里为他送补给,让他明白了许多事。事实证明,那个人不是亲生父亲,却比父亲付出得更多,喊他“爸爸”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我释然的同时,那时的一头雾水早已散去,春暖花开,阳光明媚……